第3章
防風卻并未離去,仍站在原地恭敬等著。 安又寧一愣,復微微一笑,這倒是阿曇的風格——他抖開狐裘,將自己嚴嚴實實裹了起來,果然,下一刻防風便拱手告退。 安又寧藏在寬大兜帽內的小臉被四周襯得愈發雪白,呼吸間白氣兒縈繞,使他整個人都陷于朦朧,不同于狐裘下他殺人時影子般沉默肅殺的夜色衣袍,身著雪白狐裘的他,整個人都水月溶溶的。 連召從耳房跑了出來,將裹著朱色絨袋的手爐遞給他,看了他好幾眼,在他察覺抬眼時,終沒忍住少年心性,夸他:“公子這樣真好看!” 連召是謝曇當上城主以后指派給他的小廝,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總學著防風作少年老成,卻時時露餡。 不過連召也是整個魔域除謝曇外,唯一一個對他仍修習正道不練魔息還不產生戒備的人。 這百年來,魔域之人對他的態度一直不是戒備就是厭惡至極,從未改變。 安又寧吃過不少明險暗虧,尤其是前幾十年。他恐再給謝曇惹來麻煩,行事漸漸愈發謹小慎微。 連召心思簡單,作為他的小廝,是他為數不多可放心相處,偶爾還能說上幾句話之人。 安又寧知曉連召真心夸獎,終歸是自己一人慣了,一時之間竟有些受不住面頰發熱,卻倏忽又想起右眼上的傷疤,面頰熱度飛速消退,嘴唇發白緊抿著悶頭抬步邁入雪中。 “誒,公子等等我!”連召手忙腳亂的撐開傘,忙提步跟了上去。 安又寧就住在謝曇隔壁。 熙寧院與棲梧堂之間夾道相隔,角門相連,路行不到一刻鐘時間,相去甚近。 安又寧到熙寧院時,堂屋地龍已燒的熱烘烘。連召接過他解下的狐裘,連著劍匣歸攏安置好,就坐在窗下圍爐處煮茶湯。 他起身走進湢室,將黑甲護臂黑襖袍子一件件除下,又將錫銀面具擱上旁邊案幾,沉入浴桶。 多日在外奔波,雖可使清凈咒,安又寧還是想念府中浴湯,此時心緒放松,整個人都舒服的軟綿綿起來,就連方才一直隱痛的右眼處,似乎也舒緩了些。 安又寧泡了許久,迷迷糊糊時連召敲了幾下屏風:“公子,茶湯好了?!?/br> 安又寧驟然驚醒,下意識伸手去摸案幾上的錫銀面具,意識到是連召,他才按著發痛的右眼處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起身戴上面具,套上雪白褻衣:“知曉了,你下去歇著罷?!?/br> 連召應聲退了出去。 圍爐上茶湯咕嚕沸著,他捧著半碗茶湯抱膝坐于床沿,一口一口的慢吞吞啜飲著,提神等著謝曇。 他雖有意拖延慢飲,隨著時間流逝,茶湯卻仍逐漸見了底。 謝曇還沒有來。 他右眼處愈發痛了起來,混著鋪天蓋地的倦意,使他腦子越發昏沉。 他隨手將茶碗擱于床頭案幾,裸足抱膝的手指開始禁不住痙攣,他歪頭倚著床柱強忍抵抗錐心痛楚,卻收效甚微,最后終是人事不省。 安又寧又夢到了漫天的雪。 他從無定派牢獄救下謝曇時,謝曇便已被廢修為,整個人被自身血液浸泡著,奄奄一息。 他背著謝曇深一腳淺一腳的逃命,氣喘吁吁之際,只覺四面八方皆是正道追兵。他被逼著往北方魔宮的方向走,于漫天大雪之際,停步于拱衛魔宮的魔域五城之一——魔域四方城外。 正道追兵于四方城三十里外虎視眈眈,四方城于二人眼前巍峨矗立卻城門緊閉,二人淌了一路的暗紅血液,熱氣將來路的白雪都融染殆盡,安又寧吊著最后一口氣,絕望的拍響了四方城鉚著九七之數鎏金浮漚釘的高大城門。 第2章 四方城城主開了城門。 那人吃著西域傳送陣過來的黑紫葡萄,看著他們二人渾身是血如竭澤瀕死之魚,滿臉嬉笑。 “想入魔域?可以?!?/br> “不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我魔域躲禍——你們能付出什么代價?” “我瞧著你這眼珠子就不錯,漆黑溜圓兒的,像我指尖這顆討喜的葡萄,不若挖出來瞧一瞧,是不是也這般水靈?” 匕首劃過的時候,安又寧下意識閉眼,刀鋒毫不留情,劃過眼皮,鮮血迸濺。 城主不高興的聲音傳過來:“蠢物!我要一顆完整的,往哪兒下刀呢!” 安又寧向來很能忍痛,他強忍著未溢出一絲痛呼,神志模糊間卻覺左右兩邊有人挾制住了他,他起初不知為何,直到兩根手指撕開他方才被匕首割破的眼皮,伸入眼眶,生生將他右邊整顆眼珠摳了下來。 安又寧發出了凄厲的嚎叫。 凄厲的哀嚎聲中,城主高興道:“誒,還挺圓滾滾的,不錯?!?/br> “怎比我這葡萄還圓,誰采買來的?” “不用心,把那采買拖到萬蛇窟喂我的小蛇!” “蠢貨,你怎還拿著那眼珠?” “既與我這葡萄比過了大小,血里呼啦的礙眼死了,雪地里隨手一丟便是……” “沒意思……把他二人拖進城去……” 城主聲音飄飄渺渺,安又寧在極痛之中驟然夢醒,跌下床沿。 他凄厲的哭出聲來。 “阿曇、阿曇……”安又寧滾落在地,雙手死死地捂住右眼,淚水滾了滿臉,渾身緊繃著渴求著謝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