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抉擇
禾莞認得他,此刻在她心中,他簡直就如天神降臨一般。激動的淚水不禁從眼眶溢出,一路流到鬢角,沾濕了發絲。 一屋子的目光立刻聚焦到剛進來的男人身上,這人雖看著儒雅內斂,渾身卻透著冰冷威嚴的壓迫感,鏡片后一雙茶色眸子鋒利如刀,掃過之處令現場的人皆不寒而栗。 倪永孝徑直走到倪永信面前,二話不說一腳踹向他腿彎處,把人踹得跪在地上。 倪永信早沒了剛才囂張的氣焰,大氣不敢出,只抬頭訕笑道:“哥,今天就是大家高興,玩得稍微過了點......” “給我閉嘴!”倪永孝呵斥道,他朝桌子略抬抬下巴,身旁之人立刻會意,走上前去將禾莞從桌上扶了起來,攙扶著走了出去。 “把人先送到美康醫院,叫Jimmy過去處理?!蹦哂佬⒌吐暦愿劳旰?,又抬高聲音對其余人等道:“都出去?!?/br> 待房間內只剩下他和倪永信兩人后,倪永孝臉色放松下來,他坐到沙發上,抬頭望望包廂四壁的設計,又看看眼前茶幾上被剩下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緊不慢地問道:“你給Jimmy要錢開酒吧,就是為了干這些事?” 倪永信苦著臉皺眉辯解道:“哥,我剛不說了么,今兒大家就...就是玩嗨了,平常不這樣,真不這樣......” “上次我有沒有告訴你,她你別再搞!”倪永孝根本不想再聽弟弟狡辯,臉色瞬間陰沉,目光十分冷峻,抑制不住地怒吼道。 倪永信被倪永孝的反應嚇得愣住,他知道,這次哥哥是真生氣了,不管他說什么都沒有用,只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頭不語,眼角眉梢還帶上了些許委屈神色。 倪永孝意識到自己對倪永信兇過了,他深呼口氣,努力克制怒意,推一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面色又恢復成波瀾不驚的冷靜,語氣平緩地解釋道:“立法院馬上二次選舉,現在正是風口浪尖,一舉一動都要格外小心,Andy,你是我的親弟弟,我們永遠是一體的,不要給哥哥留把柄惹麻煩,好嗎?” 倪永信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位大哥,父親在他十三歲那年被仇家殺害,母親沒過多久也郁郁而終,是倪永孝一肩扛下所有,應對心懷鬼胎的親戚,對付在明在暗的敵人,硬是一邊拉扯著他,一邊將倪家再次推向輝煌。 可當年的倪永孝也不過才二十五歲,俗話說長兄如父,更何況是倪永孝這樣一位手段了得、說一不二的哥哥。 眼下倪永信只有忙不迭點頭的份兒。 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間,禾莞似乎聽到各種儀器的滴滴答答聲,像下了一場陰郁寂寥的雨,雨滴在堅硬的水泥路上,被撞得四濺消亡,鼻息間隱約繞過刺激難聞的消毒水味,似乎一桶慘白的顏料被潑灑進她混沌的腦子里。 微微睜開眼,果然四處是刺眼耀目的白,向床邊側頭,是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李家源正坐在椅子上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見禾莞醒了,李家源按動床頭的按鈕說了句什么,不出兩分鐘,只見一位醫生并兩個護士走了進來。 他們給禾莞檢查過后,醫生對李家源道:“已經沒什么大礙了,還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恢復身體?!?/br> “好,謝謝?!崩罴以搭h首致謝。 送走了醫生和護士,李家源回來時候手中端了一個乳白瓷的馬克杯,杯子冒出的熱氣氤氳繚繞,他把杯子擱在床頭柜上,對禾莞道:“要不要喝點水?” 禾莞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感到喉頭腫脹,嘴唇干澀,她還沒有想明白為什么李家源會在這兒,便在本能的驅使下點點頭。 李家源扶著她坐起,拿枕頭當靠枕墊在身后扶她慢慢靠著,端來馬克杯使把手對著禾莞。 “謝謝?!焙梯钙D難出聲,沙啞的聲音使她嚇一跳,趕緊接過杯子來就要喝水。 “小心燙?!崩罴以纯此鹊眉逼?,出聲提醒道。 看著不斷冒熱氣,實則溫度不熱不冷,溫潤的水流順著干涸的管道一路向下,一直暖到空虛的胃里,禾莞一連喝了大半杯才丟下杯子重新靠坐好,稍稍穩定心神的禾莞看著李家源,昨晚的事令她仍然心有余悸,她不安地問道:“這里...是醫院嗎?” 李家源接過禾莞手中的杯子將其重新放到柜子上,他坐下后點頭道:“這是一家私立醫院,你是今天凌晨被人送來的?!?/br> “李先生怎么知道?...又為什么會在這兒?”無數的問題從禾莞漸漸清晰的腦子中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 “我是這兒的股東,早上來辦事,恰好遇見昏迷的你被推下去做檢查,就來看看?!?/br> 禾莞剛想謝謝他的關心,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只是這次進來的不是醫生護士,而是一個手提公文包、戴黑框眼鏡的西裝男。 男人和李家源點頭致意后徑直從另一側走向禾莞病床,道:“您好,禾小姐,我是倪永信先生的律師,我想就昨晚的事與您商討解決方案,首先我代表倪先生向您道歉,昨晚是他酒后失態,如果您這邊同意我們私下和解,倪先生將會支付您所有的醫療費用,并給予您二十萬元的賠償費用?!?/br> 遣一個律師來對她說這么一通官腔,如此沒有絲毫誠意的道歉是把她禾菀當成只認錢的低級玩物么?昨晚的每一幀都歷歷在目,像刀子似的扎破她的皮膚,刺痛她的神經,一直要把她的尊嚴切碎成齏粉才肯善罷甘休么? 禾莞雙拳緊握,嘴唇不斷顫抖,她努力抑制眼淚,倔強道:“如果我不同意和解呢?” “不同意和解的話我們雙方就只好法庭上見,不過我個人不是很建議禾小姐選擇這個選項,因為首先昨晚倪先生并沒有對禾小姐造成真正嚴重的實質性傷害,其次我們這邊有十分專業的律師團隊,而禾小姐只是一個人,請律師、打官司、走程序,先不說整個過程十分耗費時間精力與金錢,最重要的問題是禾小姐未必會有勝算?!?/br> 他們難道是拿準了她不會與他們糾纏嗎?就憑倪永信對她做的那些事,樁樁件件,哪一件不夠送他進去蹲大獄?而他們卻這么篤定打官司她一定會輸,那她倒要看看,這天下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禾莞不想再與這個律師多說,她手指著病房門,怒道:“出去?!?/br> 律師似乎對她的反應見怪不怪,從公文包中掏出一張黑色卡片地給她:“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改變主意,隨時和我聯系?!?/br> 禾莞像沒聽見、沒看見似的目視前方,不予理睬。 律師只好將名片放到她的枕邊,匆匆離去。 冷靜過后,禾莞回想律師剛開始說的話,驚覺倪永信居然也姓倪!他和倪太太一家,該不會有什么關系吧? 可如果是這樣,剛在包廂的時候,那位倪先生又怎么會去救她...... 或許他們只是同姓,是巧合,畢竟在潭城這邊,倪姓是個旺姓。 眼見屋內的氣氛凝重窒息,李家源起身去接水。 飲水機的響聲打斷了禾莞的思緒,她看著李家源,忽然想起倪永信第一次對自己實施暴行便是在他的家里,而他,卻是倪永信實實在在親口承認的哥哥。 一股怒意油然而生,禾莞對李家源態度不著痕跡地冷下來,誰知倪永信干的這些壞事里有沒有他的暗中襄助抑或縱容。 “倪家樹大根深,別和他們較勁,吃虧的是自己?!崩罴以磳⒔訚M的水遞給禾莞,低聲勸解道。 禾莞的目光變得冰冷,她不動聲色接過馬克杯,試探問道:“李先生是倪永信什么人?” 李家源被問得猝不及防,他沒有想到禾莞對他和倪家的關系已有所察覺,故作鎮靜道:“慚愧,同父異母的兄弟?!?/br> 禾莞在一個陰雨的夜晚離開了醫院,她思考掙扎了許久,還是沒有將那晚發生在李家源家的事說出來,每每觸碰這件事,她仿佛就變成了一只鵪鶉,只想逃避,只想離開,可能是他們千絲萬縷的血緣關系讓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李家源會站在正義一方,就像她在不知倪永孝與倪永信關系的前提下,相信作為政府官員的倪永孝的公平正義一樣。 有軌電車在夜幕中緩慢游蕩,布滿指印的玻璃窗掛著雨點,它們墜落下滑,留下一連串似眼淚滑落的濕漉漉痕跡,霓虹燈絢爛的紅光照射上去,遂成血淚。 旁邊的人走了又來,來了又走,吵鬧喧嘩聲令人頭痛,禾莞口里很苦,喉嚨很干,摸出包里的水杯,才發現剛才走得急,忘記接水。 心亂如麻間,手機發出陣陣急切的嗡鳴,像一只不安分的體型碩大的螞蜂,禾莞拿出來,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按下了接聽鍵。 剛將手機貼向耳朵,一通丁玲咣當的巨響隔空傳來,接著是棍棒敲碎玻璃的聲音,是打擊木柜的聲音,是男人大聲叫罵的聲音,是弟弟挨打抱頭痛哭的聲音,是母親凄厲哭喊的聲音。 “...莞莞,他們又來了!莞莞,算媽求你了,你多少先給一點兒,不然,不然他們這次真的要把你弟弟給活活打死了!......哎!你們干什么!別動他......” 電話在雜亂無章的刺啦聲中斷了音訊,像一串無限延伸進黑暗的省略號,對事態發展未知的不安和恐懼令禾莞頓時慌了心神,她緊握手機的指節發白,胸悶沉悶,呼吸急促,大腦在飛速旋轉中越來越暈,明明是寒冬臘月,她額頭上卻滲出了細密汗珠。 到站了,禾莞逃也似的慌忙下了車,進了學校,她沒有直接回寢室,而是來到了cao場。 冬日晚上的cao場人一向不多,又臨近期末,偌大的cao場只有零星幾個黑影,禾莞逆風行進,冷風化作鋒利的刀子,在她的臉上肆意切割,可她感受不到冷意,她只覺得握在右手掌的手機此刻沉如巨石,燙若烙鐵。 五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cao場上的人越來越少,寒氣侵骨,呼出的氣息在接觸暗夜的瞬間氣化升騰,猶如四散開去的煙圈,這時候,禾莞真希望自己能有一支煙就好了,雖然她從沒有抽過,但現在的她卻無比渴望。 抬頭望一望被四周林立高樓圍起來的四方天空,今夜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只有幾縷似白非白、似黑非黑的棉絮狀的碎云,禾莞打開已經被握得發熱的手機,摸索出那張皺皺巴巴的名片,猶豫再三后,還是撥通了上面用黑色油墨印刷的電話。 “...我要三十萬?!?/br> “不,現在就要?!?/br> 寒風中,她連聲音都在顫抖。 既然正義遙遙無期,那就讓他們把她當成一個可以用錢打發的玩物吧,只不過這個數額要由她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