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奕的身影憑空出現。

    他邁步走進大殿，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拿出一壺酒，看著那滿地狼藉的殿宇，輕輕喝了一口。

    半個月前，這座大殿曾發生一場驚心動魄的戰斗。

    當時，萬劫帝君、無寂佛、三世佛、鴻靈……以及那些應劫刑者都還在。

    而今，這里只剩下冷寂和蒼涼。

    蘇奕默默喝著酒，想著此次前來萬劫之淵的行動，所經歷的兇險和血腥……

    最終，他輕聲一嘆，做出決斷。

    掌心一翻，命書浮現而出。

    隨著他指尖在命書第一頁輕輕一抹。

    漫天光雨流轉，一道虛幻般的身影漸漸在光雨中凝聚而成。

    模樣雖模糊虛幻，可依舊能辨認出，那是萬劫帝君！

    這便是“心燈補命術”，只要曾被命書留下印記和氣息的人，哪怕在外界被徹底殺死，只要蘇奕這個命官愿意，也能讓其“起死回生”。

    之前復活“無寂佛”，便是如此。

    當然，一個最重要的前提是，復活的對象曾在命書中留下氣息和痕跡。

    比如本命字、大道印跡、神魂印記、性靈氣息等等，都可以。

    這也是為何，當三世佛的大道法身被殺之前，要拿鹿蜀妖祖、神梟妖祖他們的性命和蘇奕進行一場交易時，蘇奕敢于拒絕的底氣所在。

    因為鹿蜀妖祖他們皆曾在命書中留下各自的一縷本命字氣息！

    哪怕他們被殺光，蘇奕也能一一把他們救回來！

    當然，若大道和本尊道軀皆被毀掉，即便被救回來，也僅僅只是一道性靈。

    無寂佛就是一個例子。

    過往那些年，萬劫帝君也曾待在命書第一頁的命運囚籠中，留下有氣息。

    而現在，蘇奕把他復活了，以一道性靈的方式出現在大殿內。

    “這……”

    萬劫帝君眼神惘然，寫滿驚疑，“道友，這是……”

    他這一道性靈，只有待在命書時的記憶，對于萬劫之淵發生的事情皆渾然不知。

    蘇奕站起身，眼神罕見地泛起一絲感傷，“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無意隱瞞你，但……我并不想讓你知道?！?/br>
    萬劫帝君沉默了。

    他看著自己那只剩下一縷的性靈之體，明顯意識到什么，神色明滅不定。

    許久，萬劫帝君深呼吸一口氣，道，“這么說，我的本尊和大道分身都已……不在了？”

    蘇奕點了點頭，“是我動用命書，為你起死回生，但也僅僅只能做到這一步，無法讓你恢復到從前?！?/br>
    萬劫帝君抬眼看著這座大殿，怔怔道，“若不讓我知道發生了什么，我……怕是會生不如死?！?/br>
    蘇奕心中一沉。

    他最不愿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況。

    蘇奕喝了一口酒，卻食不知味，不禁輕聲一嘆：“你若看了，注定也會生不如死?！?/br>
    萬劫帝君臉色變幻，他大概已猜出一些什么，呆呆地佇足那沉默了許久，這才說道，“既然都是生不如死，還請道友成全我！”

    他眼神堅定，看著蘇奕，等待蘇奕答復。

    蘇奕頓時明白，想讓萬劫帝君不明所以地活下來，終究是自己一廂情愿的想法。

    他仰頭將壺中酒一口氣飲盡，而后大袖一揮，“看吧，我在外邊等你?！?/br>
    一道光幕浮現而出，映現出一幕幕曾發生在這萬劫之淵的景象。

    而蘇奕，則已轉身走出大殿。

    獨自坐在石階上，背對大殿，眉梢間泛起一絲悵然。

    大道路上，道行越高，走的越遠，就越孤獨。

    故而蘇奕分外珍惜這一路上所結交的友誼，在意那些和自己同生共死的身邊人。

    就像他這次選擇復活萬劫帝君，未嘗不是心有不忍，希望瞞住那些不好的事情，給萬劫帝君一個“再活一次”的機會。

    可惜，事與愿違。

    他雖是善意，可萬劫帝君同樣有自己的想法和認知。

    故而一些所謂的善舉，反倒不可能按自己的意愿去發生。

    時間點滴流逝。

    蘇奕腳下，多出了一些空酒壺。

    而大殿內，那寂靜的氛圍忽地被一陣嘶啞低沉的聲音打破：

    “蘇道友，我……明白了你的用心……”

    這是萬劫帝君的聲音。

    蘇奕悄然站起，轉身看向大殿內。

    第3123章 談天論地 眾生與我

    燈影搖曳中，萬劫帝君蹲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神色間盡是凄涼和苦澀。

    顯然，他已知曉了一切。

    蘇奕抿了抿唇，重新走進大殿。

    “我沒想到，經歷了這些事情，你……竟然還會選擇給我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萬劫帝君喃喃，“我……何等該死！何德何能讓道友不計前嫌來……救我……”

    這位曾打破命運枷鎖的傳奇，此刻已悲傷欲絕，眉梢眼角盡是懊悔、苦澀和憤恨。

    那是對其本尊的恨。

    都已和無寂佛對峙千古歲月，卻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蘇奕蹲下身，眼眸凝視萬劫帝君，道：“無寂佛還活著，和你一樣，也是性靈之體，你……要不要和他繼續在大道上爭鋒？”

    萬劫帝君渾身一震，眼眸發亮，“老和尚還活著？！”

    蘇奕點了點頭，認真道，“他是佛門高僧，或許能化解你內心的痛苦和塊壘?！?/br>
    萬劫帝君笑起來，仰天大笑。

    他眉目間煥發神采，從地上起身，道，“老和尚還活著，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慰藉！”

    旋即，他轉身看向蘇奕，“夠了，已經夠了，我啊，死而無憾！”

    蘇奕臉色微變，正要說什么。

    萬劫帝君已搖頭打斷，“做錯了事，就要為此付出代價！我若選擇繼續去和老和尚對峙……呵，他哪怕不笑話我，我自己也會笑話自己！”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生死之事，談不上什么，唯獨心有魔債，才讓人死了也難以釋懷！”

    “道友，我此生從未佩服任何人，唯獨你一人，值得我敬重！”

    “與道友相識一場，人生之大幸，還請受我一拜！”

    萬劫帝君雙手作揖，朝蘇奕行了一個大禮，“也請道友莫要再勸！”

    一字字，激蕩如風雷，決絕如誓言，響徹大殿，久久回蕩。

    當一個人已決絕地要赴死時，這天上地下，誰能勸其回頭？

    蘇奕第一時間想到了無寂佛。

    可仿佛看穿蘇奕心思，萬劫帝君搖頭道，“不如不見，也……無顏再見?！?/br>
    蘇奕頓時沉默了。

    萬劫帝君忽地笑道：“道友，趁此閑暇，你我論道一場如何？”

    蘇奕道：“談什么？”

    萬劫帝君指了指大殿外的天穹，“談天”。

    又指了指腳下地面，“論地”。

    最后，他指向自己胸口，“談眾生如我?！?/br>
    蘇奕略一思忖，“請?！?/br>
    他席地而坐。

    萬劫帝君隨之坐在對面，輕聲道，“于道友眼中，何謂天道？”

    一開口，便要談“天道”之本質。

    蘇奕拿出酒壺，喝了一口，給出自己的答案，“天道無形，無名，強名之曰‘道’，道之所生，混沌之本，規則所在，顯化萬象，生死輪轉，萬物枯榮……”

    一番話，當說出來時，宛如說破了一線“天機”，整座大殿的氛圍悄然一變。

    大殿外的天穹深處，原本有著無數像天河決堤般的災劫規則傾瀉。

    當蘇奕開始談“天道”，那些災劫規則就像受到莫大的驚嚇，竟是詭異地陷入沉寂之中，一動不動。

    整個萬劫禁地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

    并且，隨著蘇奕的聲音不斷響起，這萬劫禁地中開始出現各種匪夷所思的奇妙異象。

    有輪回衍化為幽冥之界，有六道輪轉、黃泉路引、彼岸花開、苦海浮沉、轉生臺上生死交替、奈何橋上忘川長流……

    有神秘的大墟浮沉，若隱若現，斷宿命、禁因果……

    有諸般天道敕令化為周虛規則，演繹種種不可思議的大道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