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明 第6節
刷牙的時候想起蘇景秋好歹是個餐廳老板,做個早飯應該難不倒他,于是叼著牙刷出來,一手叉著腰站在他面前含糊問他:“吃早飯了嗎?” “沒吃?!?/br> “那你整點?” 司明明對方言有著獨特的天賦。她整天跟人打交道,來自五湖四海的人,cao著各地的方言。最近每天跟陳明過招,就學他的方言。這會兒出口自然,蘇景秋對她的奇怪已經有些適應。 “你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碧K景秋說他。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彼久髅饔置俺鲆痪渎櫲缢煸谧爝叺脑?。她不是看不懂好賴臉,她什么都能看懂,只是不太走心而已。生那些閑氣干什么,有那功夫睡一覺多好。 蘇景秋見她不接招,自己又著實餓了,就起身去了廚房。沒猜錯的話,她冰箱里的半成品應該還是昨天那些,隨便做一頓倒是可以。 經過司明明的時候,她聞到他身上的煙酒味,鼻子吸了吸,眉頭皺起來。有心想說他幾句,但忍住了。司明明多聰明,做事有策略,她幾乎從不激烈抗議,但總能四兩撥千金。這是蘇景秋過很久才意識到的。 蘇景秋把司明明冰箱里的半成品餅煎熟,打了雞蛋,又熱了兩杯牛奶,就當做早餐。他昨晚著實喝了不少酒,那酒跟假酒一樣,怎么都喝不醉。早上打車來這里,不過是第二次,卻已經輕車熟路了。 有一件事情蘇景秋不得不承認,盡管他們都覺得這場婚姻屁都不是,但有了那一張結婚證,他竟然覺得面前這女的再奇怪,也算半個自己人。蘇景秋對自己人都十分仗義,他身上有著很濃的江湖氣,他的江湖氣并不是很俗的哥們義氣,是那種遮掩不住的熱忱和天真,總想對人傾囊相助的那種人。他餐廳和酒吧的人都喜歡他,常說:雖然蘇老板口糧不多,但蘇老板愿意給我們吃rou。 他對司明明也開始有了這種心態:雖然這女人我喜歡不起來,但有一證在手,那就是自己人了。 吃過飯又坐上了司明明的破車。蘇景秋不傻的,他貿然敲門她家里清涼得狠,她才不是因為養生不愛開空調。單純是她的破車空調壞了。他快要熱中暑了,人就開始暴躁,一邊開窗一邊說:“你能不能把你的破空調修修!” 司明明沒生氣,沒有被戳穿的窘迫,反而呵呵笑了一聲。 她可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蘇景秋意識到這一點,扭頭看向窗外,滿是拒絕的姿態。 司明明理解他,她坐陌生人的車也總是看著窗外,好像這樣就能好些。所以很多時候她都覺得,人的本質或許都是孤獨的。孤獨并非盡是悲哀,孤獨有時讓人自在。 她的車載電臺里還是在講著離奇的故事,這一天講的是有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結婚了,結婚后才發現自己沒有陰……是在每天漫長的堵車時光里,借用這些離奇的故事來給自己心理建設:我今天在公司遇到的人和事,絕不會比這些更離奇。她真是一個怪人。 蘇景秋聽得直皺眉,忍不住關掉了它。 司明明順手又擰開,她得聽完,因為她尚不可知她今天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曲折離奇,今天同樣需要心理建設。 蘇景秋又關掉。 司明明再打開。 如此往復。 都不是故意的,單純就是她想聽,他不愛聽。那故事聽得斷斷續續,司明明為了聽完,一腳剎車將車停在路邊,將蘇景秋請下了車。蘇景秋站在路邊樹下聽蟬鳴,她坐在車里聽完了故事,然后他上車,他們繼續出發。 就這樣都沒有打起來!沒有! 等他們到的時候,王慶芳已經做了一桌子好菜。王慶芳講究排面,像她慣常說的:再討厭誰,不能當面打臉。 她起身迎接司明明,姑娘雖不至于太驚艷,但面相很好,屬于耐看型。講話也很有條理,看人的時候目光炯炯,是個厲害角色。王慶芳琢磨著,或許只有這樣厲害的人才能管住自己那個混不吝的兒子。 司明明看王慶芳,猜到這個老人大概是個暴脾氣,也十分耿直。這倒是很好,這樣的人不難相處。卻也要承受一些突如其來的不悅。這都是后話。 司明明性格奇怪,但因為工作的原因,在這樣的場合又十分游刃有余。幾個回合下來,王慶芳就開始頻頻點頭:不錯,不錯,是個有眼色的。 蘇景秋也是十分震驚,他以為她會畏首畏尾,或是寡言少語,這個飯局一定很難看,卻不成想她能處理得當。這樣一看,就大概明白她的二百萬年薪不是老天爺平白無故賞的,而是她確有一番超常的本領了。 蘇景秋坐在那里看兩個女人有來有往,王慶芳罕見地客氣,司明明罕見地謙虛。王慶芳目的明確,三言兩語就將司明明家的事問個清楚,也因此知道司明明的mama算是“江湖中人”,司明明爸爸是個受氣包。家境的確比自己家差那么一些,但也無所謂。王慶芳不看那些,她看人就圖個順眼,與人相處就圖個順心。目前看來這司明明不煩人,其他有待觀察。 蘇景秋熱鬧看夠了,準備走。王慶芳突然問他:“昨天喝了多少?” “沒喝?!?/br> “你放屁?!?/br> “別老放屁放屁的,文明點?!碧K景秋這樣說著,上前一步拍拍司明明后背,帶著她溜了。 在他家樓下,司明明看著他緩緩說道:“說好了,以后喝酒睡樓道?!?/br> “誰跟你說好了?”蘇景秋問她。 “現在?!?/br> 蘇景秋被她氣消了,手插進褲子口袋,準備好好跟她掰扯掰扯,低頭問她:“誰說要一起住了?” 口袋中的手將他的短褲撐開,內里形狀明顯。司明明不是故意看的,卻是看到了。一瞬間就想起陸曼曼說的“一根好東西”,恍惚了一下。 蘇景秋察覺到不對,將手拿出來,后退了一步,低頭看了一眼。他還在想如何痛罵司明明一頓,她已經進入了到了下一個回合。 “結婚了當然要住一起?!彼久髅鲾蒯斀罔F地說。不住一起結什么婚? 她需要體驗婚姻,在這個新鮮的東西里去品嘗一種不同的人生,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有的,好玩的人生。她當然不許人撤退,也沒人能未經她允許全身而退。 “我看我的家對你來說略小了一些,對你來說的確是委屈了些。擇個良辰吉日,我搬到你家去。咱們就算是開始過日子了。如何?”司明明說完戴上墨鏡,整個人又是黑黢黢一張臉了。蘇景秋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出她是玩鬧還是認真。但他切實感受到了她的攻擊性。 “做夢!”蘇景秋忿忿一句,轉身走了。 第10章 一場硬仗 這天晚上十點,蘇景秋正在家里換裝準備晚點去酒吧發散魅力。他不喜歡身上有綴飾,所謂的換裝也不過是換一身衣裳,沖澡刮胡子拍爽膚水。門鈴響的時候他的剃須泡沫蓋在臉上,手一抖,咝一聲,劃破了。 他罵了句“cao”,攥著剃須刀去開門。門開了,他動作頓住了。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的情形:他的妻子司明明背著一個巨大的托特包,腳邊放著一個二十六寸行李箱,倒是沒穿白天那身扎眼的防曬服,但依舊戴著墨鏡。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蘇景秋問。 司明明感覺這個問題有點愚蠢,她并不想回答他。只是摘掉墨鏡掛在t恤上,仰起臉看他??吹剿咨觏毰菽蠞B出紅色的血來,就說:“你流血了?!?/br> 蘇景秋下意識去摸,司明明已快速踢一下行李箱底緣,人也一側身從他身邊繞了過去,轉眼間就站在了他的客廳里。真就是一眨眼,瞬移過去了。比蘇景秋帶球過人轉身上籃完成的還要快,像修習過什么絕世功夫。 不請自來的司明明,未經準許擅自闖入的司明明,侵占了蘇景秋領地的司明明。蘇景秋甚至以為她下一刻就會一抬腿在他的客廳尿尿留記號,宣布從此這就是她的領地了。 然而她沒有。 她的雙手在身前緊握著,人突然間就有那么一點拘謹,似乎是在斟酌和給自己鼓勁,半晌后才開口問:“咱們住哪個房間?” 她不問她該住哪間,而是問我們住哪個房間?在司明明的處事風格里,最終目標永遠清晰。在很多情況下,她甚至會直接取消小的里程碑,直奔最終目標。譬如此刻。 “我們?”蘇景秋復述這兩個字。 “對,我們?!彼久髅鼽c頭。 蘇景秋看她一眼,火氣已經到了頭頂,但想起兩個人有“一本結婚證”的牽扯,而他對她有了“自己人”的認知,所以他壓住了火氣。蘇景秋有本事跟外人使,他從來都不是窩里橫。但他真的被氣到了,拿著剃須刀朝司明明比了比,咬牙切齒道:“我劃開你大動脈!” 講話血淋淋的,但人是轉身走了。緊接著洗手間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蘇景秋生氣了,刮胡子甩剃須刀的時候磕到盥洗盆,他也不自知。 司明明跟過去,站在衛生間門口看他。 她沒跟男人同居過,自然也沒看過男人刮胡子。這會兒眼睛里滿是興趣,靜靜地看。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原來男人在洗漱過后會更好看。蘇景秋洗完臉抬起頭的那一個瞬間,鏡子里的臉真讓人驚艷。干凈的臉泛著青色,圓寸頭發和鼻尖上沾著水珠,濃黑的大眼里滿是怒氣。 蘇景秋意識到司明明在看他,就說:“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憑什么自作主張搬到我家里來?” “咱倆是夫妻?!彼久髅髡J真回答他:“領證前你沒說不住一起,也沒說咱們要做假夫妻。我問你你有什么原則或者底線,我們的婚姻該本著什么樣的方式相處,你說隨我定。你還記得嗎?” 蘇景秋想起來了。 他一顆心死氣沉沉,對她當時的問話提不起興致,他確實說過那樣的話:由她定,隨便。 “所以呢?”蘇景秋又問。 “所以既然由我決定,那么我想,我們的婚姻應該是一場正常的婚姻。住在一起吃到一起是第一步?!彼久髅髀龡l斯理,有理有據令人信服。見蘇景秋不說話,就追問:“你說呢?” 蘇景秋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說話自然要算話。哪怕再不愿意,到了這一步,他也講理。 “過渡一下吧?!彼f:“你先挑別的房間睡?!?/br> “好,可以?!?/br> 司明明笑了。她的笑容有些狡黠,到這一刻蘇景秋才明白,這個女人在跟他玩策略,玩循序漸進。她的本意就是先住進來,但她拋出了一個極其令人無法接受的終極目標,在這個終極目標的壓迫下,蘇景秋選擇接受了她住進來的“里程碑”。 蘇景秋的腦子不常用,他根本不愛動腦,但不代表他沒有腦子。這是自己一時腦熱瞎了眼選的老婆,吞后悔藥也來不及了。蘇景秋哼了一聲,從司明明身邊經過的時候突然伸手到她頭上,用力把她的頭發扒亂,以此泄憤。 司明明最討厭別人碰她的頭,下意識就抬腳踢他,一腳踢到了他腿骨上。當蘇景秋痛苦地蹲下時,司明明也跟著蹲下。這一腳不輕,肯定挺疼的。 她有點不好意思,跟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故意的?!?/br> 蘇景秋都疼出了汗,馬上就要破口大罵了,司明明又將自己的腦袋湊到他面前,大義凜然地說:“你來,你接著弄。我保證不還手?!?/br> 她的頭發已經蓬亂,蘇景秋剛剛沒省著勁兒,或許也弄疼了她。兩個人要真是針尖對麥芒,倒也好辦。反正他是個混不吝的,最不怕別人跟他耍臭無賴。偏偏面前這個人出招不穩定,忽軟忽硬,讓他無從下手。 蘇景秋手掌貼在司明明腦門子上用力推了一下,到底說了一句:“滾遠點?!?/br> 司明明也不生氣,點頭道:“好的。我參觀一下咱們家?!本瓦@么起身走了。 蘇景秋覺得司明明不夠禮貌,十分冒進,十分有進攻性。而司明明心里則是另一個角度:這是我要實踐的婚姻,我必須認真實踐。她開始參觀蘇景秋的家。 事實上她對蘇景秋的家很是意外。在她的想象中,蘇景秋這樣粗獷的形象,家里也不會整潔到哪去,或許有哪個房間胡亂堆著東西,床底可能還有用完的隨意丟棄的避孕套??裳矍暗募也皇?。 這個家絕對能稱得上干凈,甚至看著有些清冷。 她的愛人應該是喜歡大理石的,很多地方都用了大理石,摸起來冰涼涼的。屋里除了家具,幾乎看不見多余的東西,也沒有難聞的味道。他應該很干凈,這倒是跟他嫌棄她的杯子相呼應,這個人,有潔癖。 陸曼曼曾說起過一個她交往過的男人。男人有潔癖,可以親吻陸曼曼任何地方,唯獨不愛接吻。陸曼曼說:別懷疑,我所說的任何地方,包括那里。那么為什么不愛接吻呢?因為覺得口水是這個世界上最臟的東西。那時司明明高度認同,對,太臟了。 人的認知在緩慢進階,此刻的司明明想起陸曼曼的那個男朋友,看看眼前的房間,再回頭看看正皺著眉心情不悅但堅持戴手表的蘇景秋,就覺得很神奇。 這一幕似曾相識。 是的,似曾相識。 司明明偶有這種感覺,有一次聶如霜生病做小手術,在病床上給她交代后事,那時她感覺這事是不是經歷過啊,怎么這么熟悉?,F在也是如此,此情此景,她好像曾身處其中過。 她偏著頭想了會兒,又用平行時空來解釋,合理了,可以繼續挑選自己的房間了。 最后,她選了蘇景秋隔壁的房間。 “那么多房間你不……蘇景秋說。 “我想離你近點?!彼久髅骰卮鹚?。 蘇景秋快要心梗了,他有火發不出來,又感覺到莫名委屈。想到以后要跟這個他幾乎一無所知的女人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又覺得不適。他只能進行幾次深呼吸寬慰自己,屎是自己拉的,不能清理,只能等它風化。 偏偏酒吧的服務生一個勁兒催他,說有幾個姑娘要開兩瓶十萬的酒,唯一的要求就是老板陪喝一杯。蘇景秋的火氣終于找到了出口,回那邊消息:“愛喝不喝,不喝滾蛋!” 發完了想起如今生意難做,開這么貴的酒的客人不多了,又馬上撤回說:“這就來?!痹谒伊锪镫x開前給司明明下命令:“家里的東西該碰的碰,不該碰的別碰!” 因為著急走,也沒說清哪些是該碰的哪些是不該碰的。周末酒吧里生意不錯,開酒的姑娘是???,喜歡蘇景秋好一段時間了。姑娘是富二代,就好蘇景秋這口。曾放豪言:我倒要看看我的錢究竟能不能脫下他的衣服! 酒開了不少,衣服一件沒脫下。一是蘇景秋家里多少有些家底,二是蘇景秋這人的確油鹽不進。不喜歡的姑娘任你什么條件,他指定是不會多看一眼。 他到了,姑娘痛快付款,順便存了幾瓶酒說以后來喝。蘇景秋陪她們喝了一杯,姑娘蹭到他身邊,手放到他腿上。隔著褲子都能感受他的身體比外面的夏天繁盛的樹木還要蓬勃,有些人的力量感是天生的。 手再往上點,就被蘇景秋抓住了。 “干嘛?!”姑娘笑著抽回手,蘇景秋怎么看都不是正經人,但她努力這么久,這個不正經的真是很難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