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明明 第3節
司明明回:“你真是我親媽?!?/br> 她大概知道了那個玩具帶給自己母親什么樣的心靈震撼了,到了罔顧道德,慫恿她劍走偏鋒的田地了! 周四這一天,司明明如期赴約。 咖啡廳里人來人往,那男人顯然早早就到了,面前放著他自己店里的咖啡外帶杯,占據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面的人流不知在想什么。司明明站在外頭想了想,拿出手機來第一次撥打了蘇景秋的電話。 “你好?!碧K景秋說。 “我是司明明?!?/br> “不是司明月嗎?” ……明明知道聶如霜女士又在為名字調皮了,頓了頓說:“叫什么都行,稱謂而已?!?/br> 蘇景秋接著電話,見站在窗前的那個人沒有走的意思,就伸手敲敲窗。司明明轉過身去,對他舉起了手機。她防曬太用心,從頭遮到腳,墨鏡遮住了眼睛,只有她的手指算生動。用一根手指敲敲電話屏幕,意思是:是我,我是你的相親對象。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么未解之謎,那么這一天的相遇算不算得上一件呢? 隔著透明玻璃,司明明對蘇景秋的神情一覽無余。這位仁兄對著她的穿著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他只是擺擺手讓她趕緊進去。這樣的人,要么見多識廣、要么懂得掩藏,要么就是心死了。 司明明尚不知蘇景秋屬于哪一種,她的職業習慣開始發作,準備順道剖析一下眼前的男人。 她推開餐廳的門,因為奇特的裝束惹人側目,她并未因此改變步頻,平穩到蘇景秋面前。對他點頭:“你好?!?/br> “你好?!?/br> 蘇景秋靠向沙發靠背,看面前的女人首先摘下墨鏡,露出一雙很平靜的但蘊含風暴的眼睛;再摘下口罩,那張臉,不令人驚艷,也絕不是平平無奇,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而后將防曬服的拉鏈一直拉到底,脫掉了它。如此情景多少有些熟悉,但蘇景秋想不起來了。 在司明明脫衣服的過程中,蘇景秋對她完成了一次審視。糟糕,他想,他也不是誰都能娶。眼前這個他不來電。 但他仍舊秉承著自己的紳士風度,問司明明:“吃點什么?” “我在公司吃過了來的?!彼久髅鞔?。目光落在蘇景秋的手臂上,她實在好奇那上面紋的究竟是什么東西?蘇景秋任她看,怕她看不清,還將胳膊向前伸,問她:“看出什么了?” 那圖案挺抽象,司明明覺得看起來像一坨屎??伤X得她跟面前這人并沒熟到直言“你的紋身看起來像一坨屎”的地步,于是聳聳肩。 蘇景秋收回胳膊,見司明明似乎是寡言的人,起身去吧臺為她點了杯喝的,等咖啡的時候回頭看了眼自己的相親對象,周身籠罩著一股肅殺之氣,哪怕坐在那里,看起來也要大殺四方。蘇景秋沒見過這樣不茍言笑的人,已經將司明明判了死刑。他又想:這娶回家得多無趣。再想結婚也犯不著娶回家一尊佛。 恰巧司明明回頭看他,這次目光落在他的花色小腿上。司明明:如果真的要踐行婚姻究竟是個什么東西,那跟與自己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結婚一定很刺激。 她這樣想著,就對蘇景秋扯出一個微笑來。她笑起來有兩個酒窩,這又跟她的端肅形成了奇異的對比,重要的是,她的笑容不老成,甚至有些天真。相親經驗幾乎為零的蘇景秋盡管已經給司明明判了“死刑”,卻仍不可免俗地觀察起自己的相親對象來。 我一定是太無聊了。他想。 他的神情并未逃過閱人無數的司明明之眼,她收回目光,向后靠向椅背,露出無比閑適的姿態。 這太有趣了。她想。 第5章 一場硬仗 倘若婚姻是一場角逐,那這角逐應當是從兩個人相見第一面從不茍言笑的司明明綻開一個笑容開始的。 蘇景秋察覺到了危險,卻不知危險從何而來。端著咖啡回到座位,問司明明:“你對我的紋身很好奇?” 司明明則搖頭,坦言道:“我對你這個人很感興趣?!彼久髅魈故?,這種坦蕩與她聰明的頭腦配合,對蘇景秋展開了一場無關愛情的圍剿。 蘇景秋想:這女的可真猛。抬眼問她:“你對我哪里感興趣?” 司明明想了想,大概是他餐廳的東西口味實在難以恭維,但又能在這個商圈火起來吧?又或者他挑在大本營對面的咖啡館來相親,他的那個店員跑出餐廳兩次,透過落地窗與司明明對視后轉身而逃?又或者他的確如母親聶如霜所說:看著身體康健。還有,他看起來頭腦不太好用,但當他認真看誰一眼,卻并不是空無一物的。 “你每天早上起床頭暈嗎?”司明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起了別的。 “我每天睡四個小時,起來像牛犢子一樣精神?!碧K景秋胡亂回答,雖是實情,但從他口中說出像是不羈的玩笑。 “那么,你可以提供征信報告嗎?”司明明又問。 蘇景秋下意識想說“關你屁事”,可他話未出口就聽到對面的女人又問:“領證嗎?明天?!?/br> “關你屁事”煙消云散,對面的女人不動聲色,蘇景秋卻在她眼中看到了挑釁。她莫不是瘋了吧?比他還要瘋嗎? 手機響了,濤濤說:“救命!老大!你的相親對象就是失心瘋??!”此刻的濤濤試圖阻止命運的巨輪將一個可怕的女人帶到他工作的這家餐廳里。他只要想到這個女人坐在那,成為老板娘,手中好像攥著一根無形的鞭子準備隨時鞭撻他,就感到毛骨悚然。 蘇景秋看了眼手機,將身體徹底靠向椅背??Х葟d的午市太繁忙,等咖啡的人從收銀臺一直排隊到他們身邊。冷氣開得足夠,但不同人的身體帶來源源不斷的熱意,伴隨著各式的香水味、沐浴露味、洗發水味,又或者是剛剛運動過的汗水味,這一切都無法在司明明身上具像化。她坐在這里,卻好像與這里無關,其余人都是她世界的閑雜人等,沒有門票不得入內。 她并不為他長久的注視感到心虛,拿起咖啡痛飲一口,解渴了,舒坦了,也學他靠向了椅背。 一個見過大陣仗的女人,一個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非常自在的女人,一個不同于鄭良的看起來要大殺四方的女人。 他在心里完成了一場對司明明的審視,在審視結束后,他改變了主意。 濤濤要失望了?!笆寞偂绷钐K景秋突然有了興趣,“空心人”對上“失心瘋”,光想起就覺得刺激。 “其余不說,體檢報告、征信報告互相看一眼?!碧K景秋將手機放在一旁:“沒問題的話明天就去領證。你敢我就敢?!碧K景秋理智尚存,身體健康、財務清白是他最后的底線。 司明明點點頭,將自己的郵箱編輯在短信里發給了蘇景秋,對他說:“回聊勾兌,我下午還有會要開?!?/br> 說完拿起那杯咖啡,仰頭一口一口喝掉,那姿態實在算不上優雅,說粗魯也不為過。而后將咖啡杯輕輕放在桌上,再拿起一張紙擦了擦嘴角。在可能成為自己“丈夫”的人面前,司明明并沒對自己進行多余粉飾。她的真實就像午后突來的驟雨,將人澆個愣怔。 她穿防曬服的時候一直看蘇景秋,說真的,她實在喜歡他的相貌,和他眉眼間的“弱智”樣的單純。于是不由多看兩眼,神情都因此柔和。 她在等他后悔,可他也錚錚看她,好像在說:“誰怕誰呀!” 司明明一瞬間就確定了他的病因:三取其一,他心死了。她什么都沒說,緩緩戴上墨鏡,轉身走了。 下午的會議是常規會議,她做完匯報打開郵箱,看到蘇景秋發過來的電子報告。他連寒暄都沒有,就這樣跟她比拼起勇氣來??商K景秋不了解司明明,她壓根不是頭腦一熱的人,她待人待事都有冷靜的判斷。她從來就沒想過要跟蘇景秋比勇氣或較勁,她單純就是想結婚了,而這男人符合她基本的要求,僅此而已。 張樂樂也發來消息,白楊又走了,一一有點咳嗽。她剛請完假向家里趕。她對司明明說:“別結婚!你聽我的!別結了!”張樂樂的情緒隨著她婚姻的幸福體感而變化,當她感覺到幸福時,就對司明明說:其實婚姻沒那么可怕,有一個人共享喜怒哀樂,抵御風霜雨雪,這種感覺真的很好。當她感覺到焦慮,就像現在這樣。 張樂樂從公司開車回家,一路超了很多車,進家門的時候看到一一咧著嘴笑,心情好了那么一點。手機響了一下,白楊發了工資,悉數轉給了她,并對她說:“一一mama辛苦了?;貋硌a償你好不好!” 張樂樂嘆了口氣,對司明明說:“別聽我的,想結就結?!?/br> 司明明回道:“不出意外,明天我就領證了?!?/br> 群里安靜了。陸曼曼和張樂樂都清楚,她們的朋友司明明根本不是說說而已。在司明明冷靜的外表之下,有著一顆異??駸岬男?,她們人生第一次離家出走,就是司明明拍板決定的。三個課業壓力繁重的女孩,將書包丟在教室外面,騎著自行車出走了。 她們一直一直騎,當時覺得騎到了天邊,卻不過到了四十公里的昌平縣城。一人吃了一碗面,最后由司明明打電話給聶如霜,讓她開車來接她們。 那時的聶如霜,開著一輛叮當作響的看起來隨時散架的老夏利,到面館來接她們。聶如霜并沒打罵批評她們,只是覺得那三輛自行車不太好處理。最終,找了一輛小貨車拉著,跟在她的小夏利后,一起拉到了家門口。 那以后的她們又回歸平靜,但每隔一兩年,司明明的心里都會突然冒出離奇的念頭,去瘋、去野。所以司明明說想結婚的時候她們并不驚訝,就像此刻一樣。 陸曼曼說:“我很快就到,到時把你閃婚的丈夫帶出來讓我把玩品鑒一番?!?/br> 過會兒她又說:“司明明,你真是一點沒變?!?/br> 司明明在馬桶上坐著的時候仔細查看了蘇景秋的報告,也將自己的發給了他,初步信任達成了。 她給蘇景秋發郵件:“該怎么稱呼你呢?” “蘇景秋。你呢?” “司明明?!?/br> “你到底叫什么?”都這個時候了,蘇景秋還在糾結司明明的名字:“明明還是明月?” “隨便?!彼久髟禄厮?。沉默良久后問蘇景秋:“預約了么?” “約什么?” “登記?” “登記要約?” “我沒經驗?!?/br> “我有?” 這往來的郵件,看起來有點可笑。他們甚至都沒想過通過別的方式聊一聊,都覺得這不過就是一個溝通媒介,在哪里聊都一樣。 兩個人都惜字如金,司明明向來如此,而蘇景秋則是懶得說話。嚴謹認真的司明明又給他發了一封郵件,附件是她的身份證照片,正文是一句話:支持驗真偽,惠存。蘇景秋順手放大,這人真是表里如一,就連證件照都這么嚴肅。 濤濤湊過來看,仍舊不敢相信:“老板,就這……了?”聽蘇景秋“嗯哼”一聲,就哀嘆一聲。不知怎么,總覺得自己這個名聲在外的老板要被欺負了。那女人看著我就不好惹。 他這樣想,就到蘇景秋面前,怯怯地說:“老板,別的不說,我覺得她會是那種不高興就踢你下床的人?!?/br> “她算老幾?敢踢我下床的女人還沒出生?!碧K景秋脾氣也談不上好,甚至是很有些血性的人,不然他也不會有能力在那樣的地界搞一間酒吧。喝多的人不時要鬧場,但只要蘇景秋在,他們大多老實。這老板不好惹的。 “………”濤濤實在忍不住,又問:“你……一起睡覺嗎?” 這個問題倒是很尖銳,睡覺么?身體碰撞、摩挲、碾轉,這等旖旎之事,與脫防曬衣的司明明無法掛上等號。蘇景秋堅定搖頭。 “那結婚干什么?”濤濤又問。 這下把蘇景秋問煩了,指著收銀臺說:“你是不是過于清閑了?” 濤濤縮縮肩膀走了,留蘇景秋獨自發呆。蘇景秋開始后悔,他不想結這個婚了,好像與鄭良較勁也沒那么重要。這個女人他實在喜歡不起來,于是決定結束這場鬧劇。剛打開短信想認慫,卻看到司明明發來的消息: “婚姻的本質是一場合作,一場合作而已,各自解決各自的問題?!?/br> 蘇景秋愣了一下,這女人太會拿捏人了,每一句話、每一步都在恰好的時機上。 有頭腦的女人太厲害了。 不久以后蘇景秋就徹底明白了:司明明只是看起來有失心瘋,而他是真的得了失心瘋。不然也不會被她一步步牽著走,她演技明明很拙劣。 “明天上午十點,不見不散?!碧K景秋最后回她。 第6章 一場硬仗 你想象中的婚姻是什么樣呢? 司明明對婚姻沒有想象,她缺少這樣的想象力,只會用理性主導這一切。張樂樂領證前一晚,她們三個在司明明家里開睡衣派對。那一晚張樂樂一直在傻笑,不停說著真好,真好,我豐沛厚重的感情從此又多了法律的保護,現在它有了情感、道德、法律的三層鎧甲,就再也不會破裂了。 陸曼曼笑她天真,并給她潑冷水:我告訴你,你這三層鎧甲都是糟爛的破布,不信你等著瞧。 張樂樂斥責陸曼曼掃興,說她這種不婚主義者是社會發展的毒瘤。兩個人一直吵到快天亮,極盡惡毒言語,太陽出來的時候才和解,抱著對方嗚嗚哭了起來。 陸曼曼說:“我真不想你嫁人?!?/br> 張樂樂說:“我真希望你這次別走了?!?/br> 司明明剛睡醒,雙眼惺忪,看到她們哭得如此狼狽,問道:“誰死了?哭成這樣?”兩個淚人止住眼淚看著司明明,欲語還休,最終搖搖頭:沒救了,好朋友沒救了。 司明明領證的前一晚心如止水。她到家后象征性打了套太極,沖了澡就躺到了床上。陳明給她發消息:“聽說裁員策略有調整?” 司明明沒有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