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想了想，沒法回答，她以前有段足夠失敗的婚姻，長期的婚姻生活讓她分不清所謂的愛情，她其實很悲觀也很害怕，不敢再輕言我愛你。

    可說實話，真的沒有比喜歡多一點嗎？好像也不是……

    “可能就僅僅是比喜歡多一點?！彼鞠氤聊?，但想到今天的主題是坦誠，還是如實說出自己的感受。

    她的話音一落，那一直懸在程鴻漸心中的最后一只靴子猛然落地。

    他渾身一震，許久，回了一句，語氣有所緩和，神色偏于平靜，“挺好……”

    “那我們就這樣放下好嗎？”周舟再接再厲，直說目的。

    可程鴻漸本就緩和的神色突然崩裂，他惡狠狠得說了一句，“不可能！”

    “那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放下？七年了，程鴻漸，我們成熟一點好不好？”周舟有些無奈。

    “你知道這七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嘛？”程鴻漸無意識得脫口而出，這句輕喃聲音很低，周舟并沒有聽清。

    她追問一句，“什么？”

    可他已經起身，扭頭就離開了。

    周舟懵了，喊了一句，“那咱們說好了?！?/br>
    程鴻漸走后，周舟才如釋重負得呼出一口氣，她起身卻看到了桌上他留下的那個袋子。

    拿起來一看，發現里面是已經切好的水果，各種各樣的，但全都是她愛吃的，她愣了愣，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程鴻漸可能什么都變了，但那份細心和貼心卻似乎穿越時空，一直如影相隨。

    他注意到了周舟午飯沒吃太多，便買了水果。他似乎是比以前更陰翳，讓周舟那么陌生，卻在這樣的瞬間，依舊讓她覺得熟悉。

    “其實我說謊了……”周舟吃了一塊哈密瓜，一邊吃著一邊就哭了。

    她有些驚詫得抹干自己的眼淚，看著手指上的濕潤，感到不可思議，她怎么哭了？怎么覺得難過？她的心怎么感覺像是破了一塊，不大不小的一塊，卻有涼風一點一點往里灌。

    這時，張媛打來了電話，風風火火的，“周舟，我剛剛去找了關瑜，聯系上了尚麥軍，逼問之下才知道，程鴻漸有抑郁癥，之前破鏡重圓的話我現在收回?！?/br>
    第29章 瘋了3

    抑郁癥？

    程鴻漸？

    不可能！

    周舟立刻反駁，“他怎么可能會有抑郁癥？”

    張媛嘆了口氣，“再多的細節，尚麥軍也不愿告訴我，只是說讓我和你傳達到，如果你想知道，他隨時歡迎你給他打電話?！?/br>
    從張媛那里得到尚麥軍的電話號碼，周舟沒有一刻遲疑，她打了過去。

    正是一般人的午休時間，可對面的電話也很快被接通，“喂，周舟嘛？”

    自從周舟甩了程鴻漸，尚麥軍義憤填膺得和周舟吵了一架之后，兩個人再沒說過話，也刪了聯系方，細細想來，也是七年多了，“尚學長，是我?！?/br>
    “嗯，算你還有點良心?！?/br>
    “學長，我聽張媛說……”

    “對?！鄙宣溰娭苯哟驍嗔怂脑?，但也非常真摯得告訴她，“老程得過抑郁癥，和你分手之后沒多久，他堂叔就發現他不對勁，在m國，抑郁癥沒有被污名化，也算一種較為常見的精神疾病，他堂叔一下就聯想到這個病，立刻帶他去找了醫生，診斷為輕度抑郁癥，可沒過多久，老程的病情沒有得到絲毫緩減反而加重了，換了另一家醫院后，配合吃藥和心理治療的基礎上，醫生建議直面抑郁源頭，所以才放老程回國找你，可他沒有找到你，你休學了，你就像從這個世界蒸發了，你的室友不知道你為啥休學，也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她們只知道程鴻漸發瘋一樣找你，卻不知道就是因為你，老程才發瘋了?！?/br>
    尚麥軍嗤笑一聲，“那個時候，我想你是不是上天派來專門克老程的，上天看他太優秀，就要找點苦難磨一磨他，你說你沒啥事干嘛休學？還好巧不巧就他好不容易能回國的時候……可就算這樣，他也十分刻苦得修完了學分，一般人要讀兩年的學位，他一年就拿到手了，他還是想早點回來，天真的以為只要解決了異國距離的問題，你們還能回到過去……”

    說到這里，尚麥軍的腦海中不禁浮現程鴻漸那次回國，找不到周舟后，在深夜的馬路上，癱坐在人行道上痛哭的樣子，學業有成、長相出眾的他，看上去卻和任何一個人生挫敗沒有希望的人沒什么不一樣，他胡子拉碴，眼神呆滯，喃喃自語，“是我不夠好……是我不夠好……她才要走…她才不愿等我……她才不要我……”說著說著，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便流下了guntang的淚水，這是尚麥軍第一次直面老程哭，哭得那么狼狽……

    周舟感覺尚麥軍的話像是在她的喉嚨處深扎一把刀，她很艱難地說話，甚至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磕磕絆絆……“我回來…之后…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說到這個，尚麥軍有些生氣，“你一回來就自己在外租房子住，還和那個大一學弟打得火熱，你風光無限，告訴你能干嘛？自欺欺人、自取其辱嘛？”

    不是…不是這樣的……

    租在外面，是方便和她mama一起照顧當時還是寶寶的周二水，那個大一學弟就是上輩子渣了關瑜的男人，她之所以會去找他，只是為了徹底剪斷他們倆的可能性，她不想讓關瑜受傷。

    可這關于上輩子的一切，周舟不能說。

    周舟有些崩潰，來源于內心的自責讓她惶恐不安?！翱伤皇怯幸粋€很愛的前女友嗎？不是說也在國外嗎？怎么會…怎么會呢……”

    “什么前女友？”尚麥軍愣了愣，突然他想到了當年自己幫程鴻漸出的主意，不就是找了程鴻漸的堂姐冒充女朋友，這個消息還是他利用各個渠道廣泛傳播的，想到這里，他緊張得問，“難道你當初一意就要和老程分手，是因為你以為老程出國是為了找前女友？”

    “不是?！敝苤蹖嵲拰嵳f。

    可尚麥軍卻將她脫口而出的反駁當作是被猜中后的下意識辯駁。

    他愣住了，徹底愣住了……

    竟然……這禍端竟然是出在他身上！

    這才能解釋得通，老程一出國，周舟就要分手……是他的錯啊，是他在老程得抑郁癥的路上狠狠推了一把……

    尚麥軍頓時有些老淚縱橫，他沒出息的抽了抽鼻子，緩減情緒之后，還帶著一些些的哭腔，“周舟，老程沒有前女友，你是他的初戀！”

    “什么？！可張媛說他前女友已經結婚了，她看到過程鴻漸在她結婚時和她的合照?！?/br>
    “那不是他前女友，那是他堂姐，當年，他找了堂姐來扮演前女友，就是為了躲開那么多女生的追求?！?/br>
    一通電話，兩方崩潰，周舟許久都沒法從震驚的情緒中走出來，尚麥軍不知道何時掛了電話，她卻一直維持著打電話的姿勢，所有和程鴻漸相處的記憶此刻都蜂擁而來，無數個畫面，無數個他。

    第一次見面時，他坐在圖書館的自習室，挺拔得像棵竹子；籃球場上，他的灌籃展現肌rou線條分明的長臂，他拿起球衣下擺擦汗時，露出的快快分明的腹??；唱歌時，顯示屏幕的光打在他側顏，神色迷離那雙眼眸卻宛若星辰；登山時，他的細致體貼，吻一口就忍不住羞澀的嫩苗模樣，和他出色的容貌形成劇烈的反差；事后，他霸道摟住自己，一定要讓自己把手搭在他的腰上，任由彼此的汗沾染上對方的身體，好像比起激烈的愛情，他更喜歡這種相擁的依偎感；還有出國前，他的不安，他的恐懼，他迫切得渴求一個答案，他迫切得想要抓住……

    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那么優秀那么優秀的人??！

    卻因為自己……得了抑郁癥……

    當她陷入深深的懊悔中時，突然她腦海中上輩子的一段記憶閃現，她終于記起來，為什么在第一次偷看他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名字異常耳熟，是因為上輩子母校成立九十五年校慶時，程鴻漸是作為杰出成就校友被請回去的，她轉發的關于校慶的博文中，明確寫著：程鴻漸，在橋梁工程建設領域取得了顯著成績，在行業中具有很高知名度和廣泛影響，主持了全國各地近20項大跨徑拱橋、大型城市立交高架橋梁、公軌合建高架橋梁、長大高速公路地道結構等大型工程的設計、研究工作。獲得了數不勝數的獎項，獲評華國橋梁文化論壇年度十大橋梁人物，年度青年獎、建設功臣等多項殊榮。

    獲得十大橋梁人物那年，他才三十九歲，站在一群四五十歲的前輩中間，顯得格外英俊炫目。

    好些介紹中的照片，他都謙遜的微笑，英俊杰出的人能這般和善，更是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他上輩子是這么優秀而杰出的人，他是華國橋梁領域不可或缺的人才，可這輩子因為自己的介入，他險些不愿意回國，甚至還得了抑郁癥……周舟被這樣一個巨大的信息痛擊得毫無還手之力。

    時隔七年，她回想過往，發現自己真的不是個東西！

    為了自己的目的，她肆意得介入到一個人的生活中，又為了自己的目的，隨意就在一頓感情中去拋棄別人，一進一出，絲毫沒考慮是否傷害到他，只是一葉障目得自欺欺人，異國戀肯定要分的呀！他的真愛是前女友，只不過對我是有點喜歡罷了！

    實際上呢，她根本沒法承受程鴻漸的生命之重，她根本沒有一點責任心，任性妄為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她甚至無法原諒自己，如果程鴻漸沒有達到上輩子的成就，她無法原諒自己。

    就像是一列正常行駛的火車沒有抵達目的地，半路因為她脫了軌……

    想著想著，她再也遏制不住眼淚，淚水鋪滿了臉龐，妝容花了像個女鬼……

    突然她的手機亮了，是關瑜發了一個鏈接。

    ——老尚讓我發給你的，說如果你還對程鴻漸有一點點的愛，你可以看看他交給心理醫生的記錄，而下面那條鏈接，是他私下的抗抑郁日記，僅他自己可見，他堂叔怕他隱瞞病情，特意找黑客破解的。

    ——周舟，我一直覺得你和張媛、陳蘇芳三人瞞著一個秘密，可你們不愿告訴我，曾經讓我很傷心難過，但我些許猜到了，這個秘密或許關于程鴻漸，因為我和老尚走的近，所以你們不愿告訴我，即使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周舟被程鴻漸這事弄得思緒全亂，幾近崩潰，她根本無力再去對關瑜的情緒進行接受和梳理。

    好在關瑜也知道，她又發來了一條微信。

    第30章 瘋了4

    關瑜說：

    ——我知道你現在心一定很亂，我說這個不是責怪你僅僅對我隱瞞，我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秘密會影響你和程鴻漸的未來，老尚站在程鴻漸的角度希望你們復合，因為他認為直到現在程鴻漸都愛你，可作為你的朋友站在你的角度，如果你已經不愛他，別勉強，只是因為自責作出的決定，才是害了程鴻漸，才會造成二次傷害，因為只靠內疚，是過不了一輩子的……

    ——周舟，我希望你能幸福。

    ——另外，我問了老尚，因為他希望你們能復合，所以對你有所隱瞞，程鴻漸的抑郁癥應該已經痊愈了……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吧。

    周舟回了一個“謝謝”，顯得有些疏遠，她心煩意亂，又補充回復了一個“關關，真的謝謝你”。

    回復之后，先點開了上面那個鏈接，那是一個存檔式的云盤，里面有著好些照片，照片上都是程鴻漸手寫給醫生的信。

    有用中文寫的，也有用英文寫的，周舟的英文并不算太好，就挑著中文看，時間線上并不連續。

    中文的第一封——

    “我很清楚抑郁癥是由于體內血清素，5-羥色胺的含量過低導致的，服藥后，就像是在大海中即將溺死的我，面前出現了一個浮木，藥物只能讓我保持不被淹死的狀態，卻永遠無法讓我上岸，的確很難開心，但一切安好?！?/br>
    ……

    “張醫生，新換的藥在我身上出現了強烈的副作用，按照醫囑服下藥后，我首先出現頭暈，緊接著就發生了昏厥，以至于之后的兩天，都感到神志不清、眩暈、智商下降，除了以上生理性問題，服藥之后，我最多感覺是平靜，像是發呆空白，思維好像凝固住了，無法運作與思考，與生理性頭暈、頭疼、乏力相比，遲鈍和智商強制停滯更讓我覺得難以接受，張醫生，是否能替換其他同類藥？”

    ……

    “張醫生你曾說過，抗抑郁最重要的是不要相信感覺，所謂感覺只是主觀上都自我欺騙，只有克服對感覺的依賴，治療才能真正達到效果，我努力克服，可仍然非常困難，我的感官似乎被無限放大，對周圍的信息接收變得更敏感，似乎只要我想，我可以聽到所有的聲音，可我不知道，這聲音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我腦海中的臆想，有時候這種敏感又會壓迫我感到極度的恐懼和勞累，大概有3—5次，我感覺喘不過氣…”

    ……

    “非藥物性的副作用已經出現，上周開始，我出現低燒，連綿反復，無法根治，同時伴有腹瀉這類的消化功能紊亂，就醫之后無法確定原因，排除了內臟、血液等問題，最后應該還是回到抑郁癥上，我記得我之前看到的論文中有提到，抑郁本身就會導致身體各類問題，有跟蹤數據表明，有一部分抑郁癥患者的低燒表現持續近十年。張醫生，如若可以，是否可以更換藥，最近面臨考試，該類身體狀態會直接影響我的發揮?！?/br>
    “張醫生，之前出現的攻擊性，我盡力控制，避免人群，根據你上次的方案加以調節，已經得到很大的緩減，目前，最重要的是出現靜坐不能的情況，焦慮無時不在讓人坐立難安，不過目前我定制的拼圖可以些許緩減?！?/br>
    ……

    “張醫生，關于xing和美食在帶來愉悅感上要勝于藥物這一點上，似乎在我身上并不起作用，在與她分手之前，我酷愛甜食，可現在任何一種美味的甜點都無法讓我感到開心。關于性方面，除了她，無論男女，我都提不起興趣，實不相瞞，我堂叔曾經為我安排過，剛開始以女性為主，后來還劍走偏鋒找了男性，但無論如何，我的感官似乎都被麻痹，包括我的情緒上也無法產生興趣，他們在我眼中，類同一束花一棵樹，本沒有實際上的差別，我無法靠身體自己來制造5-羥色胺多巴胺?！?/br>
    ……

    “張醫生，早安，昨天我們談的關于藥物帶來的xing欲減退的問題，經過一夜思考，我并不認同是藥物帶來的副作用。昨夜，我夢見了她，那時我們剛剛在一起，她習慣坐在圖書館靠窗的位子，穿著長衣長褲，突然扭頭對我笑，我就無法控制……”

    ……

    “張醫生，我的攻擊性出現在我夢里……我綁了她……在夢里，我侵犯了她……我希望能加重藥效，我并不希望再次與她相見時，我是個怪物……”

    “現在是凌晨三點，張醫生，我已經連續失眠快一周了，上次更換的藥在我身上出現了類同失眠的副作用……不過不睡覺也好，起碼不會做夢了?！?/br>
    “張醫生，最近情節有些好轉，按照你的方法設置閥值，很好克制住了自殺的念頭，我還是想活著，雖然和她不在同一個城市，起碼活在同一個地球上?！?/br>
    內容到這里便戛然而止，只剩下最后一次的記錄。

    像是隔了很長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