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靳寒十歲出頭時就在這片碼頭干活,他爸媽不給他錢吃飯,他都是自己賺。 這片碼頭的人對他都熟,從不把他當小孩兒看,也不會不滿他多的那五毛錢。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能在這干活的誰不是掙扎著長大的,不會互相為難。 下午靳寒來了,身后還拖著個小尾巴。 他拿繩子把裴溪洄綁自己腰上了。 碼頭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要是有人把裴溪洄擄到船上帶走,他追都追不著。 工人們看見都罵他:“純他媽閑的,二傻子一個,你到底怎么想的?” 靳寒不生氣也不辯解,只默不作聲地干活。 他什么都沒想,他只知道一句話:生了就要養,養了就要養好。 他把裴溪洄帶回來,就要努力把他拉扯大。 至少在他去死之前,都會盡心養著他。 - 一開始扛麻袋擱不住,后背被磨出一大片血瘀,兩肩處的衣服都被血染紅。 裴溪洄把他衣服掀開,看到那些可怕的傷口,扁扁嘴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靳寒以為他嚇著了,放下衣服推開他。 可裴溪洄伸出小胖手一把攥住他的手,抽抽兒著說:“不蓋,哥疼?!?/br> 邊說邊噘嘴幫他吹傷口,越吹哭得越厲害,好像那些傷長在他身上了似的。 老水手看樂了,拿藥給他:“你這弟弟沒白養,挺會心疼人?!?/br> 靳寒沒說什么,讓裴溪洄把藥給自己抹上。 他個子太高,十四歲就有一米八。他蹲著,裴溪洄要站在板凳上才能夠到他肩膀,就這樣也得踮著點腳舉高手才能給抹上藥。 小孩兒手不穩,一開始抹得哪都是。 后面慢慢練出來了,靳寒也用不著了。 他背上磨出了一層厚實的繭子,肩膀和手臂在無數次提拉中長出結實的肌rou。再粗糙沉重的麻袋都不能擦破他的皮膚、壓彎他的肩背——第一步總算是熬過來了。 - 楓島入冬了。 碼頭上積了很厚一層雪,風卷著雪花往人身上吹。 裴溪洄穿著小雪地靴踩在雪地上,衣服勒得圓滾滾活像個胖球。棉衣棉褲厚得沒人穿都能自己站住,兩只手得支楞著,貼不到腿。 他戴著一套棕色小熊的帽子圍巾和耳包,都是哥哥新給買的,唯獨不戴手套。 靳寒給他戴上他就等人去干活了扯掉,兩只小手往口袋里一塞,里面有早起哥哥留給他的兩個煮雞蛋。他沒舍得吃,還熱乎著。 他拿雞蛋捂著手,等靳寒干完一輪中場休息時,就把蛋剝開,和哥哥一人一個吃掉。 然后用捂得溫熱的小手心去捂靳寒的臉,把他凍僵的大手放到自己帽子里給他暖著。 他手小,只能捂住一點臉,靳寒的鼻子被凍得通紅,他就墊起腳和哥哥貼貼臉。 風雪中,一個軟乎乎的小崽子抱著一個兇巴巴的大孩子,溫熱的小趴鼻子貼著人家高冷的鼻梁,頭上小熊帽子的耳朵還被靳寒的額頭壓趴了,兩個孩子腰上栓著條繩子。 這樣的畫面很溫馨,就像兩只在寒冬中緊緊依偎互相取暖的小動物。 其實那根繩子早就不需要了。 裴溪洄很乖從不亂跑,總站在哥哥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哥哥一看他他就擠出個大大圓圓的笑。 但靳寒一直沒把繩子解下來。 不解繩子,也不讓裴溪洄叫哥,別人說裴溪洄是他弟他還會反駁。 也多虧了沒解這根繩子,他倆才能在后來的災難里全活下來。 那是楓島最熱的一個夏天。 后海碼頭死了很多人。 倉庫易燃物儲存不當引發火災,點燃了一批化學制劑。制劑炸了,猩紅的火焰沖出去掀了碼頭。 幾個工人當場被炸得身首異處,剩下的也淹沒在火海里。 當時靳寒帶裴溪洄去買鯛魚燒,回來正往碼頭走時爆炸突然發生,強大氣流把他倆掀進了海里。 兩人飄在一塊木筏那么大的破板子上,被海浪卷著推向大海深處。 入夜后海上能見度極低,霧茫茫一片。 靳寒醒來后第一時間去摸腰間的繩子,還在,裴溪洄被繩子捆著,墜在木板尾巴上。 他連忙把弟弟拽過來,解開繩子把兩人更緊更結實地捆在一起。 裴溪洄有些怕,但沒有哭,縮在靳寒懷里,仰著小圓臉問:“靳寒,我們會死嗎?” 靳寒不準他叫哥哥,他只能在心里偷偷叫,平時就沒大沒小地叫他名字。 靳寒也不知道。 海上起浪之后漂流速度完全不可控,他不知道過去這么久他們已經飄出多少海里,甚至飄出后海被沖進別的海域都有可能。 “可能會,你怕嗎?” “靳寒怕不怕?” 靳寒說不怕。 他一直在等這一天。 “可是我怕,我怕你死?!迸嵯дf完停頓片刻,扁扁嘴道:“你那么好,不要死?!?/br> 靳寒垂下眼,看著趴在自己懷里的一個小圓腦袋。裴溪洄小時候哪里都長得很圓,圓頭圓臉圓肚皮,還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此時正固執又傷心地看著他。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不要哥哥死……”他剛醒過來看到自己在飄時都沒哭,想到靳寒會死卻哭了,眼眶一下子紅得不像話,紅色的圓圈里有兩個小小的靳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