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95節
“這桌菜怕是得上百兩吧?”尹直雖然不懂酒,但亦是知曉價值不菲。 張珒神秘一笑,卻是指著已經停止彈琴琵琶的漂亮女子道:“這位姑娘是杭州怡春院的頭牌,本官專門安排她過來,數目便已經不在百兩之下!” “好家伙,這一頓飯便要吃掉你們的十年的俸祿!”尹直看著對方如此煞費其事,不由得發出感慨地道。 張珒端起美人遞過來的美酒,便是一飲而盡道:“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復來!” 雖然他們花費得多,但現在賺得更多,且不說這種奢侈的生活不是天天都有,哪怕天天安排亦承受得起。 “趙傅,我記得當初教導你為官當以天下先!”尹直至今還是不敢接受自己弟子如此墮落,卻是扭頭望向這個昔日的得意門生道。 趙傅仍舊像是一個謙謙君子,卻是朝尹直施禮道:“不錯,弟子一直引以為戒!” “這市舶司衙門層層卡吃要,公然給海引和贖船明碼標價,卻不知是何意呢?”尹直沒想到自己弟子似乎還不知錯,便是沉聲質問。 不等趙傅開口,張珒已經幫著趙傅辯解道:“尹閣老,敢問這寧波市舶司的關稅可少一文錢嗎?” “倒是沒有!光從賬本來看,寧波市舶司比上海市舶司要強上很多!”尹直輕輕地搖頭,顯得十分老實地道。 張珒的嘴角微微揚起,卻是替趙傅表功般道:“尹閣老,朝廷設寧波市舶司無非是要增加財政收入,現在趙大人做得還不好嗎?” 咦? 張采等人聽到這個論調,發現似乎還真沒錯,但似乎哪里不對勁。 “朝廷設立市舶司,僅僅是為了增加財政收入?你們當真是輕視了陛下治理國家的智慧,更不懂得陛下的雄才大略!”尹直發現眼前的貪官果真僅僅停留在錢上,卻是失望地搖頭道。 趙輔不由得一愣,卻是困惑地道:“不是嗎?” “朝廷設立市舶司發展海貿,為的是大明跟海外締結良好的貿易關系,為了大明能持續牟取海外資源,甚至是要大明海商能成為甲乙兩國的代理商!”尹直知曉他們是完全不懂,亦是將朱祐樘的意圖說了出來。 原本他亦是差不多的心思,只是隨著事態的發展,特別看到朝廷的大米滾滾而來,又見到京城因棉布而興旺,卻是知曉海上貿易的主宰國才是皇帝所追求的東西。 現在看似寧波市舶司的稅收不小,但以他們這般所作所為,別說寧波市舶司促使江南的海貿興盛,最終只會因短視而毀掉大好的局面。 張珒感受自己被落了面子,卻是突然計上心頭:“尹閣老,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吧!”尹直知曉不是什么好話。 張珒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帶著幾分嘲諷地道:“你一心為了輔助皇帝治理好國家,可是到頭來,你還不是兩袖清風?現如今,又一次被貶!” “張兄,你怎么能這般跟我老師說話!”趙輔看到張珒揭開自己老師的“痛處”,亦是進行維護道。 張珒知道趙輔其實是涼薄之人,卻是繼續說教般道:“這話是難聽,但亦得讓您的老師知道這個世道!且不說而今陛下有虧朝廷賢臣是人盡皆知之事,咱們同朝為官便應該相互扶持。奈何現在朝堂多jian佞小人,為圖上進而獻媚皇帝,既寒了同僚的心,亦亂了咱們泱泱大明!” “如此不忠之言,當真沒想到出自一個浙江巡撫之口!”尹直的臉色頓時一寒,不由得上下打量這個侃侃而談的巡撫道。 張珒鄙夷地望了一眼被貶官的尹直,卻是突然變臉道“張兄,你的老師似乎不是同道中人,今日是為兄先行離開,還是你跟你老師敘舊呢?” “老師,學子這便幫你尋下榻之所,晚些再登門聆訓!”趙輔稍作猶豫,便打量放棄眼前這個老師道。 “老夫這一路其實都在想,這個事情是不是有所誤會,畢竟你當年確確實實是一個嫉惡如仇的赤子。但人當真會變,特別這地方的名利場還真能讓一個人面目全非,而你成了你當年應該最厭惡的模樣!”尹直看著眼前的弟子,亦是輕輕地搖頭感慨道。 張珒冷哼一聲,顯得不留情面地道:“不過是一個官場落水狗,竟然還敢在這說教我們兩位地方大員,真是恬不知恥!” “老師,得罪了,還請離開!”趙輔亦是已經動了怒氣,當即打算讓人將尹直請出去了。 尹直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清算了,便是淡淡地道:“張千戶!” “閣老,卑職在!” 咦? 兩個人聽到這個稱呼,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這人不是已經被貶了嗎?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不介意借人頭一用吧? 湖面輕輕蕩起一個漣漪,此時水閣顯得落針可聞。 尹直將這兩個人的反應看在眼里,自然知曉這兩個人心里所想。 若不是自己得到陛下的重用,而不是再次被免職歸來,即便自己提攜過的弟子亦會將自己攆出這里。 現在他的情況是身兼浙江總督,此次下來是要清洗江南這幫沒有朝廷的世家大族,讓他們明白跟朝廷作對的下場。 至于眼前這兩個官場敗類,自然是要先進行收拾了,顯得十分冷漠地吩咐張采道:“宣旨吧!” 僅僅三個字,導致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幾度。 “宣旨?什么旨?” 張珒和趙傅面面相覷,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一個離開京城的閣老,自然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他們不明白尹直哪來的底氣,更不明白哪來的圣旨。 “還愣著做甚,聽旨吧!”張采板著臉取出隨身攜帶的圣旨,面對這兩個剛剛趾高氣昂的官員沉聲道。 圣旨! 周圍的隨從和陪酒女看到那一道明黃圣旨,當即意識到事情跟他們所想的不一樣,便嚇得紛紛跪了下來。 “臣浙江巡撫張珒(寧波市舶司提舉趙傅)恭迎旨意!”張珒和趙傅看到出現的圣旨,急忙跪下迎旨。 不論他們知曉暴君的多少惡行,心里對紫禁城那位皇帝是多么痛恨,但他們既然為大明的臣子,自然是要見旨跪拜。 只是事態發展到這一步,他們兩個人心里都感受到了一種危機,特別尹直的情況跟他們所想有著很大的出入。 若尹直仍舊還是深得皇帝寵信的閣臣,那么后果不堪設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武英殿大學士尹直勤勉盡忠,居高位而愛民生,處廟堂而憂天下,今下江南兼任浙江總督……浙江所有官員皆由其節制,可摘官帽后上報,欽此!”張采展開手中明黃圣旨,將圣旨的內容宣讀出來。 即便同為總督,但總督跟總督的職權可謂是天壤之別。 尹直以武英殿大學士的身份兼任浙江總督,作為閣臣本身就身居百官前列,而今更是直接掌握浙江官員的前程。 現在下到地方,簡直是無敵的存在,幾乎等同于皇帝親至。 “怎么會這樣?” 張珒和趙傅大腦頓時嗡嗡作響,卻是不敢相信所聽到的一切。 尹直不僅沒有被皇帝革職,而是將皇帝任命為浙江總督,對江浙的官員更是有著直接的革職之權。 原本他們兩個是浙江官場的執牛耳者,特別張珒是整個浙江官場最有分量的官,但現在只能淪為尹直的小弟。 本以為尹直是一個官場失意人,卻不想其實是皇恩浩蕩,皇帝簡直將整個浙江都交給他進行處置。 咳! 張采很不喜歡這兩個貪官,便重重地咳嗽一聲。 張珒和趙傅苦澀一笑,卻是知道眼前的尹直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只能規規矩矩地道:“臣領旨!” “果然如此!” 錢師爺雖然早已經有猜測,但現在得到證明,內心還是十分的震撼,而他的好日子亦是已經到頭了。 由于尹直的身份已經明確,即便剛剛對尹直滿懷敵意的張珒,亦是迅速轉變態度道:“下官恭迎尹閣老下來江浙!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嚴肅看到張珒如此快速變臉,發現再大的官都是變色龍,而這大明官場多是一些道貌岸然的小丑。 “你們是有罪,但罪不在遠迎,而是身為人臣,不僅不能替陛下分憂,而且還行貪贓枉法之事,更是對陛下不敬?!币笨粗蛟诘厣系膬扇?,當即進行數落道。 張珒的臉瞬間白了,這終究是不打算放過他們,不由得扭頭望向趙傅。 在大明官場,師生關系宛如父子,而今只希望尹直真將趙傅這個蠢蛋當作兒子看待。 趙傅的額頭已經滲出汗珠子,一副改過自新地認錯道:“師相,弟子有負您當年的教誨,還請責罰!” “當年教誨?老夫是真希望從來沒有過你這么一個門徒!”尹直看著突然變回當年乖寶寶般的趙傅,亦是由衷地感慨道。 原本他一直以為翰林官高人一等,亦更容易成為一個清官。畢竟他們的學識更高,對圣人圣言理解得更加透徹,自然不會成為貪婪的jian佞之徒。 只是事情證明,這種想法顯得十分的錯誤,他們這些翰林官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甚至比普通的官員更加的貪婪。 當初的謙謙有禮和指點江山,無非是想要圖謀相位,而一旦知曉跟相位無緣,最終同樣可以淪為一個驕奢yin欲的大貪官。 現在看到這個當年彬彬有禮的門生,心里已經沒有絲毫的自豪感,反而涌起了一種對朝廷和百姓的慚愧和懊悔。 趙傅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便朝地上叩頭道:“師相,弟子一定會痛改前非,還請師相給弟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改過自新? 張采和嚴肅等人面面相覷,卻不知這位趙提舉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是以為他跟尹直仍舊師徒情深? 雖然趙傅看起來還是溫文爾雅的君子形象,但日子過得如此驕奢yin欲,不僅將寧波市舶司搞得烏煙瘴氣,而且還在破壞朝廷的開海大計,甚至是罪該萬死了。 “你還想改過自新?”尹直此刻笑了,笑得五味雜陳。 趙傅仿佛聽到了機會般,當即十分肯定地表態:“弟子一直謹記老師的教誨,今后一定做一個好官!” “看來你是真沒有意識到自己所犯的罪行多么嚴重??!”尹直看著似乎還殘留當年幾分天真的弟子,不由得發出感慨地道。 趙傅的眼睛閃過幾分茫然,顯得十分認真地自辯道:“弟子雖然從商人那里要了一些好處費,但朝廷關稅的收入并沒有少??!” 張珒原本還想著指望趙傅脫困,但發現傻人有傻福,但太傻只能淪為笑話。 “若不是當今天子圣明,交由老夫親自下來巡視地方,當真被你以稅收為掩,毀了大明海貿之基業,你比上海市舶司還要可憎!”尹直頓時怒上心頭,狠狠地進行指責道。 京城和寧波可謂是山高水遠,哪怕他們這幫飽讀圣賢書的閣臣,所看到往往只是一個報上來的稅收數據。 以前皇帝推行清丈田畝,皇帝竟然讓劉忠花費三年的時間逐田清丈,自己還以為皇帝行事過于謹慎,這種事情不過是頒行政令即可。 只是真正到了地方,看到寧波市舶司的真實情況,卻是知曉朝廷一旦給他們一丁點權力尋租空間便可以將好事搞成壞事。 上海市舶司和寧波市舶司都給了江南商號打開方便之門,但上海市舶司終究沒有侵害到普通海商的利益,而寧波市舶司卻是雁過拔毛。 一旦這么長久下去,浙江這幫海商不僅無利可圖,而且還可能會損失本金,任誰都不可能再繼續熱衷海上貿易。 反觀實力不斷壯大的江南商號,現在都不愿意向朝廷納稅,將來實力更強自然不可能再乖乖向朝廷納稅。 最終江南商號會侵吞海貿的全部利益,而后還會幫著日本開采銀礦洗劫華夏的財富,甚至最后是站到民族的對立面。 造成這個局面的人竟然是自己一度引以為豪的得意門生,一個曾經險些留在翰林院的儲相,一個經由自己舉薦而被朝廷重用的人。 ??? 趙輔遭到尹直的當面數落,不僅剛剛心存的希望被澆滅,而且意識到問題遠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嚴重。 其實他倒不是真要跟朝廷叫板,只是身處寧波市舶司提舉這個位置上,卻是忍不住選擇最好的路子。 由于他給江南商號打開方便之門,不僅衙門上上下下都尊重于他,亦是成功贏得了浙江巡撫張珒等人的友誼,更是擁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