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36節
“呂侍郎,你說得倒是輕松!誰來率軍打通糧道?又要花費多少時間?所耗的錢糧可知需要多少?”兵部右侍郎張海一直視呂雯為眼中釘,當即發出三連問。 兵部職方郎中盧輝等司職官員當即嗅到空氣中的一絲火藥味,不由得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 兵部左侍郎呂雯的臉色陰沉,顯得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由遼東副總兵集結遼東和建州所有兵力,正所謂:一力降四會,哪怕再多的女真人亦是土雞瓦狗!” “且不說遼東突然集結這么多兵力要耗時多少,又得花費多少錢糧。遼東和建州各衛所部署的兵力是防著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若是貿然調動,被女真人趁虛而入如何是好?”兵部右侍郎張海揪住破綻,當即厲聲進行質問。 兵部左侍郎呂雯知道眼前的張海是當年被徐溥提拔后便一直針對著自己,當即反唇相譏道:“張侍郎認為老夫的方法不行,不知你又有何良方呢?” “陛下,阿勒楚喀部為彈丸之地,不值王師如此勞師動眾。今額穆部相助阿勒楚喀部,并非真心與我強明為敵,僅是替阿勒楚喀部解圍耳。臣以為即刻著令遼東巡撫張錦止刀兵議和,朝廷便無須再考慮運糧北上之事,亦可要求額穆部撤兵讓趙承慶部解困歸來!”張海是屬于地地道道的清流派,當即趁機提出和談道。 在他看來,所有的煩惱事都是大明動刀兵而起。若是大明王朝能夠主動停戰,那么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大明便可跟海西女真諸部共享太平之福。 徐鴻等兵部司職官員今日有幸來到御書房議事,雖然無法看到閣樓之上的帝王,但難得跟皇帝離得這么近,心里亦是暗自竊喜。 只是聽到兵部右侍郎張海竟然提出和談,不由面面相覷起來。 雖然他們此次征討確實遇到了難題,但現在貿然停戰議和,且不說有損皇帝的顏面,哪怕整個大明王朝亦跟著丟臉了。 即便大明王朝有錯,但達延汗的出爾反爾,隸屬大明的阿勒楚喀衛公然索要加大賜賞,而額穆衛更是從背后給大明一刀。 如此種種,又怎么能夠主動求和呢?堂堂的華夏又有什么理由求和呢? 兵部尚書劉宣眼神復雜地望向侃侃而談的張海,發現這派清流仍舊沒有屈服,不明白皇帝所倡導強軍強國的苦心。 如果由這幫清流執政,建州絕對不可能收復,而河南百萬災民起碼得死掉大半,亦或者大量的災民淪為他們的仆人和佃戶。 閣樓之上,茶香裊裊而起。 朱祐樘正躺坐在這里品著香茗,原本心情還算不錯,但聽到下面兵部官員的部議內容,不由得糟糕起來了。 早在遼東總督劉宣被召回朝擔任兵部尚書的時候,他連合適的遼東總督人選都挑不出,那時便已經意識到大明的軍事人才實在太少了。 在原來的歷史中,兵部左侍郎呂雯和兵部右侍郎張海跟兵部尚書馬文升組成五六年的兵部鐵三角,算得上是這時期最頂尖的軍事人才。 只是原來歷史中的弘治朝是孫子當道的時期,在那個時期壓根沒有對外戰事,對蒙古的混亂和統一壓根不聞不問,對兵部官員的要求其實是能跪就行。 現在自己希望的兵部官員是有血性的漢子,在多番考察兵部左侍郎呂雯和兵部右侍郎張海后,最終都沒有將遼東總督的位置給這兩位“頂尖軍事人才”。 盡管朱祐樘知道張海是求和派,但現在戰事面臨困境之時,竟然跳出來扯后腿,心里還是不由得一陣煩悶。 縱使自己將所謂的清流排斥到官場的角落,但跪黨仍是隨處可見,而今還占據著兵部右侍郎的要職。 “陛下,請用茶!”韓幼英感受到朱祐樘的不快,跪下遞茶的頭明顯更低,亦是將自己的姿勢放得極低。 她現在的心態已經慢慢發生了變化,不管眼前的男人要怎么樣,只要這個男人能夠開心起來便好。 朱祐樘看著眼前溫順的女人,亦是意識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朕今天將你們叫到這里部議,是希望你們兵部能夠拿出一個可行的解困方案,而不是遇到困難便一心想要退縮!” “陛下教訓的是,臣等謹記!”兵部左侍郎呂雯自然不會放過打擊張海的機會,當即便大聲表態道。 張海其實只是想表明自己求和的態度,讓史書給自己留下隆重一筆,根本不指望眼前的暴君能夠采納:“臣亦是想要向陛下獻策,還請陛下明察!” 徐鴻等司職官員默默地交換一下眼色,卻是知曉眼前的兩位侍郎各自打著算盤,只是這場爭斗兵部燒到了御書房。 “陛下,臣以為可傳旨遼東巡撫張錦即刻調兵遣將支援前方,大明以大軍拔除這兩個反叛的衛所,亦可震懾各方蠢蠢欲動的女真人!”兵部左侍郎呂雯意識到朱祐樘是主戰派,再次提出自己的方案道。 雖然遼東總督人選至今空缺,但遼東巡撫被朱祐樘親自安排了人選,正是原大理寺左寺丞張錦。 張錦是成化五年的進士,是少有出身邊衛而金榜題名的天才。其祖張敬曾任元朝參知政事,于明初被謫戍,遷居岷州。 雖然出身邊衛,并沒有名師教導,但張錦的天賦極高,又勤奮好學。起初學習佛學,后學道家,及讀儒書,攻苦力學竟以所得考取進士。 大明的官場很講究關系,張錦雖然開創邊衛子弟考取進士功名的先河,但仕途并不順暢,僅僅只是以觀政進士起身。 入仕二十一載,僅是大理寺左寺丞,但在部考成績的成績優異,結果被朱祐樘破格將張錦升遷遼東巡撫。 由于蒙古突然出爾反爾,而今大明征討海西女真的重擔落到遼東巡撫的肩上,可謂充滿了戲劇性。 兵部尚書劉宣越發顯得穩重,卻是出言制止道:“呂侍郎,剛剛張侍郎說得在理!不說集結遼東軍和建州衛花費甚巨,時間未必來得及!為今之計,是要尋得能夠巧妙解決困局的辦法,而不是不計成本將兵力派出塞外!” 在遼東總督的任職期間,卻是知道朝廷動動嘴皮子調兵容易,但每個兵卒的調動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錢糧。 雖然不能說呂雯的方法不能奏效,但調派十萬大軍去打兩個人口加起來不足十萬的部落,哪怕取得勝利亦是得不償失的勝利。 兵部職方郎中盧輝等司職官員默默地點頭,雖然張海的求和不靠譜,但呂雯這種做法亦是不可取。 “臣以為咱們獲得的海西軍情已經嚴重滯后,如今不宜朝廷來指揮戰事,而是保留前線長官繼續指揮作戰。朝廷現在可以在外交上做文章,當即解除額穆部的額穆衛稱號,號令其他五大部落圍剿額穆部和阿勒楚喀部?!毙禅櫿玖顺鰜?,當即說出自己的見解道。 咦? 兵部尚書劉宣聽到徐鴻的提議,不由得認真審視這一位低調的恩科進士。 “臣附議!”兵部職方郎中盧輝等官員意識到徐鴻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切入點,當即便是附和道。 朱祐樘的臉上終于是浮現一抹笑意,發現終究不全都是張海和呂雯這種草包,亦是存在一些杰出的青年才俊,便是默默地品嘗著韓幼英遞過來的茶水:“徐鴻此言合乎朕心!既然如此,兵部擬文上奏,今日便向額穆部發出檄文!” “臣等遵旨!”兵部尚書劉宣看到皇帝有了決斷,亦是帶領兵部所有官員恭恭敬敬地施禮道。 由于針對海西戰事已經商議完畢,兵部尚書劉宣很識趣地帶領兵部官員告退。 兵部職方郎中盧輝等司職官員雖然很想瞻仰龍顏,但亦是知道而今能夠到這里是一份殊榮,卻是不能強求太多。 朱祐樘看到兵部官員退下,便將目光落在面前這個身穿紫衣長裙的長腿女人身上,更難得的是她的身上散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韓幼英很是識趣地站了起來,知道朱祐樘這個眼神代表著什么,而后默默地走進閣樓里面的休息區。 京城這里是翻云覆雨,遠在幾千里外的海西地區則是刀光劍影。 噗! 噗! 噗! …… 一支打著趙字旗的先鋒隊沿著山路想要奪下前面的小山包,只是女真人在這里囤積重兵和設置柵欄,漫天的箭矢逼得明軍不得不退回去。 趙承慶部隊面對額穆部組建了一萬五千人的軍隊,并沒有選擇正面廝殺,而是選擇避其鋒芒,從其他路徑離開。 只是天意弄人,原本地圖標著的長蛇裂谷,卻是不知何時裂谷已經被坍塌的山石封道,致使眼前成為絕谷。 趙承慶想要率部撤出來已經遲了,這個長蛇谷的地形跟其他山脈相連,出去的路僅僅只有一條,成為名副其實的困龍谷。 結果遭到后面追來的額穆部切斷后路,致使趙承慶所率的兵馬全都困在這里,只能選擇向山海關求援。 只是惡劣的情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以為可以躲在山谷二三個月等待援軍,結果早上還看著源源不斷的泉水,突然間便已經干枯了。 在任何時候,水源是軍隊最需要的生活資源,亦是他們能夠堅持下去的底氣。若是沒有水源的話,他們頂多只能堅持七日,像極了當年土木堡的糟糕情況。 “侯爺,咱們已經挖了十米仍不見水源,士兵已經挖不動了!”參將陳大膽看到情況如此不樂觀,顯得心急如焚地道。 趙承慶的左臂中了箭傷,望著晴朗的天空無奈地道:“殺馬飲血止渴!” 第三百七十三章 底牌盡出,陰盛陽衰。 這個時代,馬匹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 在戰場上,馬匹是機動第一的利器,可以更快地完成軍力轉移,從而更有效地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在困局中,若是軍隊陷于無米下鍋的困境,他們能夠原地殺馬取rou取血,從而緩解軍隊的燃眉之急。 自朱祐樘登基以來,便開始推動對外貿易政策。 近些年以來,大明不僅通過打擊茶馬互市來增加西北馬匹的輸入,還通過棉布貿易換得大量的蒙古馬。 以前遼東軍可能會缺馬少糧,但在大明朝廷的經營之下,而今不僅遼東糧倉夯實,而且還擁有大量的戰馬。 正是如此,現在趙承慶所率的軍隊擁有大量的馬匹,亦算是給陷入困境的趙承慶部保留了一線生機。 不過他們仍舊身陷困境中,前面的道路被巨石封堵,唯一的退路已經被額穆部封鎖,致使他們成為了人家的甕中之鱉。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趙承慶并沒有躺平,一面派遣先鋒營往額穆部的方向突圍,一面派人清理阻道的大石,同時繼續下令尋找水源。 只是天意弄人,花費大力氣挖出來的那點井水壓根無法提供軍隊所需,而想要清理大石更是困難重重。 海西的天空不染纖塵,完全沒有下雨的征兆。 額穆部作為海西女真七大部落之一,亦是繼承女真人能騎擅射的技能,一直過著獵狩和放牧的生活。 此次仿佛是傾巢而出,足足一萬五千的兵力屯積在這里,對僅有唯一通道的長蛇裂谷達成了圍堵。 臨時軍營,汗帳。 額穆部的首領叫包力道,他是巴噶斯的岳父。此次之所以出手相助阿勒楚喀部,并不是出于姻親,而是受到利益的驅使。 且不說巴噶斯所許諾的豐厚利益,眼前這一支裝備精良的明軍亦是讓人眼饞,而大明跟北元關系惡化更是提供了天時。 雖然額穆部確實無法南侵大明,但大明歷來不擅于野戰,加上額穆部跟山海關還有四大部落橫亙其中,而今大明跟北元決裂,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在自己這一邊。 在利益的驅使之下,包力道決定冒險將這一支明軍前鋒軍直接吃掉,在壯大自己實力的同時,亦希望能夠從女婿和大明朝廷得到豐厚的回報。 這里同樣召開會議,中央還擺放著一個沙盤。 海西跟蒙古有所區別,這里雖然有適用于放牧的大草原,但存在很多山嶺、原始森林和大江大河。 他們現在其實處在山地地貌中,由于有諸多未開放的原始森林,致使這里成為了天然的口袋地形。 正是這是一場極容易圍截大明軍隊的戰爭,所以他們在答應巴噶斯后,幾乎不費太大的力氣便將這支大明軍隊堵在長蛇裂谷中。 “長蛇裂谷已經成為絕谷,咱們只要守在青石坡便可困死他們!” “話是如此沒有錯,但他們一旦搬開崩塌的大石還是能夠逃離的!” “長蛇裂谷坍塌處高達數丈,人力又怎么可能搬得開來,你是庸人自擾!” “哪怕他們能夠搬開巨石,他們如今缺水少糧,又怎么可能支撐得了這個工程?” …… 額穆部的頭領都聚到汗帳中來,對被自己軍隊所困住的趙承慶部顯得十分自信,并不認為趙承慶能挖開大石逃離。 其實客觀條件亦是擺在這里,且不說長蛇裂谷崩塌的地方已經使長蛇裂谷成為死谷,大明軍隊壓根堅持不了這么長時間清理堵塞之地。 正是如此,他們此役發揮了地形優勢,利用明軍不清楚長蛇谷的最新情況,從而順利以極小的代價便將趙承慶部困于長蛇裂谷,甚至是全殲這一支浩浩蕩蕩的大明軍隊。 若說早前他們還有人忌憚于這些年明軍的瘋狂成長,但看到趙承慶部被他們輕易拿捏后,便已經沒有絲毫的敬畏之心了。 此時此刻,他們心里其實開始慶祝這場唾手可得的勝利。 包力道雖然知道趙承慶部已經是甕中之鱉,但顯得十分冷靜地道:“現在咱們還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務必要抵擋住他們的大反攻,若是能夠逼得他們受降最好,不然亦要困死他們在長蛇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