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06節
這……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邊鏞等官員知道這個確實是實情,若不是金銀之物,這些還真算不上是行賄之罪了。 王越知道何喬新在偷換概念,顯得一本正經地道:“京城確實收禮的官員不少,但實物總價值十萬兩的,目前只有你一個!你恐怕有所不知,黃裕將人參贈給了戶部尚書李嗣,但李嗣便以價值過重為由給拒絕了!” 華夏確實無法避免這種人情往來,但同樣禮物亦有輕重之分,而何喬新確實抵住了金銀的誘惑,但其實是一個追求奢靡生活的人。 哪怕是當朝閣臣,亦是沒有想到享用龍涎香,但何喬新竟然不拒絕。 反觀戶部尚書李嗣面對價值千金的人參,亦是知曉這種人參過于貴重而拒絕,結果這個不拿一文的清官竟然收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都察院分明就是刻意針對老夫,老夫不信李嗣那幫人沒有接受過貴重的禮物!”何喬新知道只有將其他人拉下水,自己才能上岸。 王越一眼便看穿何喬新的小伎倆,便做出決定道:“今日之事只論你一人,是否要將你以受賄論處,此事需要先行上奏陛下!”頓了頓,矛頭直指王越道:“有鑒于此,今晚便委屈你在都察院大牢里過春節!” “你敢!”何喬新看到王越竟然要關自己進牢房,當即憤怒地大聲喝道。 王煜當即上前,顯得神色不善地威逼道:“這里是都察院,你還是乖乖配合免受皮rou之苦,請吧!” “何尚書,別敬酒不喝喝罰酒!”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邊鏞等官員自然是站在王越這邊,現在證據已經明朗,而何喬新得罪的是皇帝,他們又什么理由不將人關起來呢? 何喬新氣得咬牙切齒,只是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違抗,恨恨地瞪了一眼王越,知道自己大概成為大明有朝以來第一位在牢里過春節的刑部尚書了。 正當何家人和禮部左侍郎丘濬等著何喬新辦完事情回去的時候,結果卻被告知已經被收監,頓時讓所有人呆若木雞。 這里的事情上報皇帝的時候,朱祐樘并沒有急于對何喬新定罪,而是當即召見百家院的張升和謝遷。 殺人,終究還得誅心。 第三百四十四章 弘治四年,風起元旦 堂堂刑部尚書被關進都察院大牢,要在牢里吃年夜飯,這個事情迅速成為京城百姓年夜飯后的談資。 “要真是好官,皇帝就不會讓他在牢里吃年夜飯了!” “都說他不取一文,但他當官幾十年有替咱們百姓做過一件實事嗎?” “俺不懂政治,此次是打擊報復亦好,懲惡揚善亦罷,反正我知道弘治是好皇帝!” …… 面對新鮮出爐的重磅消息,京城的百姓并沒有迷信何喬新“不取一文”的標簽,像早已經看破一切般地評論道。 其實大明每個時期都會出現各種標簽的賢臣,這些賢臣個個都像恩澤四方的圣人,但結果是大明王朝百姓的土地變得越來越少,而日子過得越來越差。 反倒這個被文人詬病的暴君弘治,自登基以來不斷推出利民的措施,反倒讓他們每年的年晚飯都變得更豐盛。 或許很多文人為“不取一文”的清官何喬新叫屈,但他們總覺得跟這位賢臣太過遙遠,反倒跟這個弘治朝越來越親切。 這一夜,刑部尚書何時新在牢房里冷得瑟瑟發抖。 這一夜,京城的煙花沸沸揚揚,照亮了一張張純樸又滿足的臉。 砰! 隨著一枚煙花在夜空炸裂開來,那璀璨的煙火照亮了整個皇宮,弘治三年已經過去,而弘治四年來臨。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 大年初一,天剛蒙蒙亮。 由于今天大明按慣例舉行元旦大朝會,所有京城的官員早早起床洗漱,然后換上一套嶄新的官服。 國子監祭酒新建伯王華是成化十七年的狀元,在妻子鄭氏的服侍下穿上赤色羅裳伯爵服,只是臉上完全沒有新春的欣喜之色。 縱觀整個大明朝廷,他現在的身份最為特殊。雖然他是大明王朝的新進伯,但頂著國子監祭酒的頭銜,是大明王朝唯一擔任文職的伯爵。 王華身上的官威并不強,但越來越像是一個頂級學府的校長,亦是全身心地投入于大明王朝的教育事業中。 其實他三十五歲才入仕為官,在這個論資論輩的時代,幾乎已經沒有入閣拜相的可能。 現在以新建伯的身份擔任國子監祭酒,雖然已經沒有機會成為九卿,但已經是一個最理想的結果。 他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官迷,原本最大的心愿是培養兒子成才,而今帝國將數之不盡的優秀學生交由自己教導,故而十分滿意現在的處境。 只是人不如數十之八九,而今他同樣遇上了一件不舒心的事情。 他乘坐轎子來到午門前廣場,這里早已經是人滿為患。官員正有序地站在隊伍中,正在相互見禮,嘴里說一些新年祝賀詞。 “新建伯,你得到那邊!”太常寺卿程敏政正在維持秩序,看到身穿伯爵服飾的王華便指向武勛那邊的隊伍道。 王華面對這個安排,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 雖然他是大明伯爵,但卻是地地道道的文勛,更是貨真價實的國子監祭酒,所以理由站在文臣的隊伍中。 “新建伯,有什么問題嗎?”太常寺常卿程敏政將王華的反應看在眼里,卻是故意裝糊涂地反問道。 王華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跟人爭辯的性格,深深地望了一眼程敏政。 早在翰林院的時候,他便對這個官迷學士看不順眼,面對突如其來的排擠,心里仿佛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般,便一聲不吭地朝著武勛的隊伍走過去。 跟這些勾心斗角的偽君子文官相比,他更愿意跟直腸子的武勛待在一起,自己文官的烙印不要亦罷。 程敏政看到王華走向武勛那邊,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王祭酒,快到咱們這邊來,位置都給你留著呢!”武靖侯趙承慶早已經注意到剛才的一幕,顯得十分熱情地招呼道。 因成功收復建州,加上順利推進建州筑城,作為東征軍總兵趙承慶亦是加官進爵。 由武靖伯晉升為武靖侯,成為時下武勛集團中的一顆璀璨新星。 雖然自土木堡之變后,大明的朝廷慢慢由文官集團把持,但現在武勛集團其實還是能夠占據一席之地。 現在終究還不是由文官集團所把持“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朝堂,所以趙承慶憑借著那份英勇,成為時下大明頗有分量的武侯。 據傳,趙承慶頗得皇帝的恩寵,打算在撤銷宣大總督一職后,由趙承應以大同總兵的身份執掌大同的軍政大權。 王華雖然欽佩那些文臣的學識,但亦是敬佩為大明拋頭顱灑熱血的將軍,便是恭敬地拱手道:“多謝侯爺!” 因王華是以軍功封侯,特別帶領軍隊殺進黎朝王城彰顯了文臣的血性,幾位武勛亦是紛紛跟王華示好。 “王祭酒,你最近可有南邊的消息?”趙承慶的眼睛閃過一抹憂傷,卻是壓低聲音詢問。 王華的臉上的笑容消失,輕輕地搖頭:“我已經托家中的族人弄到船只到事發地搜查,但仍沒有所獲!” 他跟趙承慶可以說是同病相憐,在朝廷組織前來呂宋考察金礦的活動中,他們兩人的寶貝兒子在風暴中不知所蹤。 “他家小子恐怕說的并不是實話,咱們的搜索方向被誤導了!”趙承慶遠遠地望著春風得意的程敏德,心里有了判斷地道。 王華亦是有了明悟一般,顯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以來,他最揪心的始終是生死未卜的兒子。雖然程敏政的兒子程壎將事情的始末說得頭頭是道,但這場變故確實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特別李言聞給自己的觀感并不差。 現在家里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而今又聽到了趙承慶的判斷,讓他亦不免懷疑起程壎的說辭。 “我跟你抽個時間進宮吧!”趙承慶認真地提議道。 王華并沒有詢問趙承慶的計劃,顯得十分痛快點頭:“好!” 趙承慶詫異地望了一眼王華,只是感受到王華對自己的信任,心里反倒是暖洋洋的,覺得王華這個人值得深交。 正是這時,午樓的鐘鼓聲響起,一個太監喊話:“百官進!” 文武百官由午門左右掖門魚貫而入,分由內閣大學士劉吉和英國公張懋統領,每個人都換上了一套嶄新的官服。 通過城門洞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在眼前的是偌大的奉天門前廣場,中央則是五道金水橋,再前面便是奉天門。 很多老臣不由得感慨起來,時間在不經意間流逝,現在是他們第四次前來參加弘治大朝會。 當年被定義為儒弱的新君已經成為人人敬畏的暴君,雖然周圍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但此次走在最前頭的人已經不再是萬安。 在過去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有人得到了提拔,亦有人已經丟官回家。 最近幾天更是出現兩件大事,百官之首的內閣首輔萬安被氣死,刑部尚書何喬新昨天被關在都察院大牢過年。 只是前者終究已經屬于過去式,后者才是時下最新鮮的新聞,更是可能會影響到他們仕途的大事。 文武百官來到金水橋前整理衣容的時候,這里針對刑部尚書何喬新的遭遇,發生了小規模的爭執。 “何喬新終究是不貪一文,單此一點,便比大多數官員要強了!” “呵呵……他確實是不貪一文,但龍涎香和千年靈芝都用上了!” “整整十萬兩的奢侈之物,按他這個做法,還不如讓他貪點金銀!” …… 面對何喬新的功與過爭端延續到這里,雖然有人想要維護何喬新,但更多的聲音還是指責這個偽君子。 “若是收了一點貴重之物便算是受賄,未必過于苛刻!” “我沒有說收一點貴重之物便是受賄,但十萬兩就不行!” “十萬兩不行,那么多少兩可以,這個事情根本就沒有準確的度!” “如果收一點貴重之物便被定義為受賄,咱們滿朝文武又有誰能幸免?” …… 事情終究還是繞到了何喬新所挖的陷阱中,雖然明眼人都清楚何喬新分明是一位巨貪,但奈何以貴重之物來定義受賄會讓所有人中招。 若皇帝以這個理由對官員進行打擊的話,那么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遭殃”。 跟忠誠無關,他們只是想要維護個人利益,哪怕不能打造“與士太夫共治天下的政治生態”,亦不愿意成為帝王砧板上的魚rou。 正是如此,很多文官出于維持個人利益的需要,即便明知道何喬新是罪不容恕,但心底還是希望刑部尚書何喬新逃過行賄的罪名。 張升和謝遷將這些聲音聽到耳中,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卻是知道這幫官員其實小瞧了皇帝的手腕和決心。 在這四年的時間,皇帝一直在成長,誰敢輕視必定要付出血的代價。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內閣大學士劉吉和英國公張懋的帶領下,文武百官來到奉天殿中,朝剛剛到來的弘治帝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身穿龍袍的朱祐樘又長了一歲,整個人越發具備帝王的威嚴,頜下的幾根稀疏的胡須明顯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