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256節
撲通! 在來到近處的時候,報信官員暴露出讀書人的糟糕體質,此時已經顯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突然摔倒在地。 只是那份忠心還是值得肯定,他手中的塘報不敢耽擱半分般,仍是朝著朱祐樘高舉道:“陛下,不……不好了!” 不好?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雖然早已經有所猜測,但聽到報信官員這么一說,心里不由直接沉到了谷底。 很顯然,大明并不是大捷來報,而是出現了一個糟糕的狀況。 轟??! 天際再度傳來一個雷聲,落在大家身上的雨水顯得更加的冰冷,此時的天象仿佛預示這個王朝正在遭受一場浩劫。 錦衣衛指揮使王相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身上,迅速上前接過那份塘報,然后轉身將塘報送到朱祐樘手里。 “究竟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呢?天佑我大明??!” 戶部尚書李嗣等官員紛紛被那一份塘報所吸引,卻是好奇塘報帶來了什么樣毀天滅地的壞消息,同時默默地祈禱道。 朱祐樘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了塘報,只是看到塘報上面的內容,登基以來的養氣功夫破防。先是眼睛泛紅,而后一股怒火從腳板涌了上來。 咦? 萬安和劉吉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離朱祐樘的距離最近,所以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朱祐樘身上很罕見地散發怒火。 這……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同樣意識到朱祐樘宛如醒過來的雄獅,在看到朱祐樘正在環視在場的所有官員的時候,當即默默地向這位帝王臣服。 朱祐樘最終將怒火壓了下來,卻是不帶一絲感情地詢問:“剛才是誰說要朕下令都察院釋放周鼐?” “是臣!周鼐這么多年治漕治水功不可沒,懇求陛下下令都察院釋放周鼐!”禮部左侍郎劉健隱隱感到一絲不安,但已經沒有退路地站出來表態。 朱祐樘知道劉健可以踢除了,卻是壓抑著怒火地詢問:“還有誰?” “回稟陛下,一共有十九人,臣已經記下!”吏部尚書李裕有著過目不忘的能力,當即站出來回應道。 朱祐樘很滿意李裕的能力,便淡淡地吩咐:“下朝后,你即刻將名單抄錄給朕!” “陛下,周鼐這么多年治漕治水功不可沒,若都察院沒有證據便抓人,哪怕簽字畫押亦有屈打成招之嫌!”劉健知道周鼐恐怕是出事了,但還是試圖蒙混過關地道。 其他官員意識到周鼐的情況可能有變,亦是暗暗佩服劉健的這份急智,便紛紛進行附和:“陛下,都察院沒有證據便抓人,此等做法有屈打成招之嫌,還請三思!” 朱祐樘看著這幫準備揪住“屈打成招”的官員,卻是將手中的塘報揚起來:“河南剛剛傳來消息,前天夜里開封府決堤數次,開封城被洪水淹沒,百萬頃良田盡毀,無數百姓游離失所。去年朝廷勒令河道加固開封府堤,戶部前后一共撥款三十余萬兩。今夏汛未至便已潰堤,其中新修的荊隆口堤竟是一座土壩,如此河道總督誰敢保?你們站出來讓朕好好瞧一瞧!” 天空正好閃過一道白色閃電,像是正在物色目標般,似乎隨時會劈下來,致使大家是大氣不敢粗喘。 新堤潰了? 禮部左侍郎劉健等官員以為周鼐是供出了貪墨的事實,但聽到開封府決堤,而且整座開封城被淹,不由傻眼了。 雖然大家對工程貪墨早已經是心照不宣,畢竟地方官員壓榨地方百姓的途徑主要是鹽,但去年已經整頓鹽政,所以現在最大的貪墨來源是工程款項。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此次那幫河道官員如此大膽,新修的荊隆口堤是朝廷重點抓的河道工程,結果竟然偷工減料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如此河道總督,誰敢保,誰能保? 這…… 禮部左侍郎劉健的臉頓時火辣辣的疼,原本他還想著塑造直臣的形象脫困,結果沒想到自己要保的周鼐竟然間接害死成千上萬的百姓。 去年所修的新堤東窗事發,周鼐注定是要被斬上斷頭臺,甚至會牽連一大批官員和監工太監被砍。 吏部尚書等官員心中大為悲傷,當即齊刷刷地跪下道:“陛下,請徹查河道,不可讓無辜百姓枉死!” 聲音顯得十分洪亮,由于是一千多名文武百姓一起發出的請愿,剛剛劉健等人拯救周鼐的聲音顯得微不足道。 時光回溯,河南的那一場災情重現。 是夜,黃河大水。 開封府新修的荊隆口決堤,黃河突然改道向北,只是新河道受山體受阻,致使河岸驟高,黃河水臨時成了堰塞湖。 此事像產生了多米諾骨牌效應,竟然出現震驚世人之事,開封城北決堤。 隨著北堤崩塌,全河入汴,河水怒浪巨濤吼若雷鳴,北門頃刻沖沿,舍城男婦哀嚎,王府士庶,盡升房垣。 及至夜半,水深數丈,浮尸如魚,慘不忍睹。 開封,這一座可是宋都,甚至一度有希望成為明都。 洪武元年,開封府被升級為北京,相當于明朝的陪都,太祖朱元璋親自前往開封考察,產生了遷都開封的想法。 洪武二年,鑒于開封府的城墻和各方面的工程已經殘破,圍繞開封府的大規?;A建設就開始了。 只是在此次建設的過程中,明廷發現開封城的種種弊病。 因開封府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反倒是無險可守,最重要還是開封城位于黃河中下游地區,所以經常出現決口和泛濫,淹沒大片的耕地和村莊。 洪武八年,河決開封太黃寺堤,詔河南參政安然發民夫三萬人塞之。 洪武十七年,決開封東月堤,自陳橋至陳留橫流數十里。 洪武三十年,八月決開封,城三面受水。 只是到了弘治二年,朝廷擔心開封城的河段決堤,畢竟現在黃河已經有“天上河”之稱,所以特意撥款進行護堤。 誰都沒有想到大明河道的貪腐如此嚴重,新修的荊隆口堤不僅沒有更好地履行護河的職責,反而成為開封城北堤決堤的最大元兇。 開封城北面決堤,整個黃河改道朝南,黃河水直接沖垮開封城外圍的防堤,大量的河水從北門涌入開封城的街道中。 時間剛好發生在深夜,無數的百姓還在睡夢中便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所淹,成為了一個個亡魂。 此次既是天災,但亦是人禍。哪怕河道總督周鼐分文不取,單憑新堤的糟糕表現,亦是已經足以將周鼐凌遲處死。 由于黃河水改道涌進開封城,不僅大量的百姓人身生命受到威脅,而且正在等待收成的農作物被洪水所淹,甚至連地都已經找不到了。 初步估計,此次的經濟損失達到了幾百萬兩之多,整個河南很可能出現百萬級的災民群體。 這個消息傳到京城,朱祐樘雖然恨不得將河道官員通通斬殺,但當務之急是如何賑災,給受災的百姓謀求一條生路。 早朝在朱祐樘的震怒中散場,而禮部左侍郎劉健等官員失神落魄地離開。 劉健知道即便陛下能繼續容忍自己,單憑自己剛剛護著河道總督周鼐的立場,那幫科道言官便不可能放過自己了。 只是華夏的巨艦正在朱祐樘的掌舵下滾滾向前,卻是不可能因劉健而停滯半分。 御書房,最高會議。 六部堂官和兩位閣老齊聚一堂,弘治帝則在閣樓品著香茗。 在這種農業社會中,盡管此次是人為因素,但其實無法避免天災降臨,所以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朝廷通過資源調度來解決各個地方的災情。 像前年的山東水災,當時朝廷便下撥米糧進行賑災,所以早已經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賑災制度。 只是此次受災的面積過廣,不說周邊府縣很難調集足夠的米糧,而且朝廷賑災花銷將是一筆龐大的開支。 另外,誰都無法保證負責賑災的官員不會中飽私囊,又有多少災糧或災銀能到災民的手中。 當然,即便有著種種的顧慮,有很多能讓官員鉆空子的地方,但人命關天,朝廷還是要盡快將賑災糧和賑災銀下發。 在敲定要賑災河南后,朱祐樘提出此次賑災要有創新思維,要更好地救濟以百萬計的災民,甚至是要考慮如何更好地安頓災民。 戶部尚書李嗣經過深思熟慮后,提出一個創新方案:“現在河南已是夏汛時期,境內不僅多雨,而且道路泥濘難行。若是押運銀兩和糧食所耗甚多,此次朝廷發放糧票賑災吧?” “何為糧票?”禮部尚書徐瓊聽得十分認真,當即疑惑地詢問。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隱隱覺得這是一個大創新,不由紛紛扭頭望向李嗣。 朱祐樘在樓閣上喝著茶,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他發現自己的苦心沒有白費,而今的重臣是越來越愿意動腦子,而不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循規蹈矩。 戶部尚書李嗣迎著眾人的目光,便將自己的構想說出來:“糧票跟布票相似,只是上面不是布匹,而是寫著一石糧。此票由我們戶部印制,戶部亦會回收,只是為了刺激糧商的積極性,一石糧可換五錢銀。另外,此票可以抵地方官員征收的糧稅,亦可以到京城或地方官府的常平倉換米糧,還可以到戶部或皇家錢莊直接換銀子。如此一來,朝廷不再需要押解銀兩和米糧奔赴開封,而拿到糧票的百姓可以流竄周邊的地方換糧度過饑荒?!?/br> “此乃謀國之策!” “若是如此便可救更多的災民!” “此法雖好,但地方官員不認又該如何?” “咱們給地方官員的俸祿發糧票,這樣便于地方官員辨識!” “此法甚佳,只要咱們能做到上下一心,必定能助百萬災民渡過災情!” …… 吏部尚書李裕等官員在聽到李嗣的構想,接著有所完善后,便一致認可李嗣的創新方案,覺得糧票賑災的方式更加便利。 此次開封府主要是人為因素的水災,受災的面積并不是赤土萬里,而是主要集中在被淹的那片區域。 通州有著足足二千萬石的糧,用于賑災是綽綽有余。 只是這里有一個問題,通州的二千萬石糧要運到開封能剩下一半都已經不錯了,何況還需要時間呢? 若是受淹的百姓拿到糧票,接著勒令官府在沿途設置粥棚,那么受災的百姓便能夠四散開來,從而借助地方或京城的糧倉覓得一線生機。 正是如此,李嗣所提的糧票賑災法,雖然每人一兩都是一筆龐大的開支,但無疑比傳統的賑災方式更加高效。 朱祐樘對長得白凈的李嗣是刮目相看,便一錘定音:“既然諸位臣工沒有異議,那么此次便定了下來!由戶部來主導,工部和兵部從旁協助,吏部亦要出力督促地方官員能執行政令!”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吏部、戶部、工部和兵部足足十二名官員一齊表態,顯得戰意高昂地道。 他們很喜歡現在處理政務的方式,面對問題一齊相商,而今各個衙門相互協作,從而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現在面對的是足足百萬的災民,若是他們能夠將事情辦妥,亦將是名垂青史,而不是一位尸位素餐的平庸官員。 只是大家并沒有高興太久,另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隨之而至:“災后如何安置受災的百萬居民?” “此事早有定論,還需要問的?自然是讓他們返回各自的居所繼續從事生產了!”刑部尚書何喬新自持資歷高,顯得理所當然地道。 戶部右侍郎吳??粗@位從南京提拔回來的刑部尚書,卻是輕輕地搖頭:“何尚書此言不妥!黃水多沙,乃天下共識。此次水災過后,很多災民即便重歸故里,但其田產必定被黃河的沙子所埋。若是如此處置,恐有數十萬百姓無法繼續耕作,甚至只能淪為流民死于山野!” 說到最后,似乎是想起一起往事,眼睛涌現一抹薄淚。 刑部尚書何喬新見狀,便投去了鄙夷的目光,這種超遷上來的年輕官員壓根不懂得這是人吃人的時代,當即不以為然地道:“這是他們應該考慮的事情,從古到今都是如此處置,實在不行他們給人做佃戶!只要不是懶漢,總歸能有一口吃的!” “佃戶,佃戶,你就是想著百姓總得賣身給你們官紳之家為奴為婢吧?”吳裕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顯得淚眼婆娑地質問道。 刑部尚書何喬新臉色陰沉,卻是大聲回應:“這是歷朝歷代的做法,你兇本官做甚?你要真那么有本事,你拿一個可行的方案出來,那么老夫便不再提!” “我……我沒有想到好辦法,但我……我相信陛下一定有破解之法!陛下,臣無能,請陛下拿出章程!”吳裕對朱祐樘有一種迷之信任,卻是突然跪下來道。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