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164節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經交代完畢,準備在這里全身心釣魚,便輕輕地揮了揮手。 韓牛發現這位錦衣衛僉事的頭太低,竟然沒有看到陛下的手勢,便輕輕地咳嗽一聲,示意對方離開。 王相猛地驚覺,便恭恭敬敬地告退。 隨著事情的越挖越深,他發現大明的官場真是深不可測,而這個幕后之人更是神鬼莫測。 王相在離開聽潮閣的時候,卻是突然發現自己的背脊全濕了,亦是意識到自己的帝王其實亦是一個深不可測之人。 “僉事大人,怎么了?”牟斌看到王相從西苑門出來,當即便迎上前詢問道。 “你說得沒錯,陛下確實不同意孫交的條件,我剛剛差點受罰!”王相僥幸自己有一個好姑媽,顯得心有余悸地道。 “陛下現在是什么意思?卑職能將孫交往死里審嗎?”牟斌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便認真地詢問道。 王相將剛剛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最后認真地表態道:“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孫交確實很可能遭到威脅了,孫交為了他們孫家的香火恐怕是真不會開口了。若你真將他往死里審,真將人審死,咱們真不好交代!咱們還得繼續審訊孫交,但亦要全力追查他那兩個兒子的去向!” 牟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突然愣在原地。 王相看到自己這個下屬這般反應,不由得困惑地道:“牟千戶,你這是怎么了?” “卑職最初是裝著要往死里審,孫交當時都快要開口了,僅是上茅房撒尿的工夫,結果無論卑職動用什么刑具,孫交都沒有開口!”牟斌抬眼認真地望向王相,顯得話中有話地道。 王相初時顯得一副茫然的模樣,但很快反應過來道:“若是如此的話,咱們只要查清在此期間誰接觸過孫交,誰便可能是那個替幕后主使傳遞消息的人!” “不……錯?”牟斌正想要附和,結果突然間又是一愣。 王相剛剛才喜上眉梢,卻是突然發現旁邊多了一個影子,不由得驚愕地扭頭望了過去。 咳! 正當兩個人說得投入之時,錦衣衛指揮使朱驥已經出現在這里,對兩個說話投入的部下輕輕地咳嗽一聲。 “卑職見過都督大人!”王相和牟斌交換一個眼色,當即便是拱手見禮道。 朱驥將兩個人的反應看在眼里,顯得語中驚人地道:“牟斌,你去茅房之時,本都督探望過孫交,你不會懷疑本都督吧?” ??? 王相和牟斌不由得驚訝地張開嘴巴,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傳遞消息的人很可能是朱驥,而牟斌強裝鎮定地道:“卑職不敢!” 第二百零六章 賜號平反,佳麗三百 傍晚時分,暮色中的紫禁城彰顯這個時代最杰出的建筑工藝。 紫禁城的紅墻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墻體顏色,黃色琉璃瓦為各個宮殿鋪上帝王之威,而這座由城墻圍起來的宮殿宛如是一個獨立的王國。 一行人從那座湖光山色的皇家園林出來,正是朝著這座紫禁城的西華門而入,御林軍和錦衣衛早已經在這里戒備。 朱祐樘乘坐龍輦由西苑門而出,便是看到對面的西華門,已經適應了現在這種“早出晚歸”的生活。 只是此刻的心情其實是有些沮喪的,剛剛好不容易遇上一條超級大的魚,結果自己的魚線再次斷掉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釣魚人,自然不能僅僅滿足于“不空軍”,而是要不斷進行自我挑戰,釣起一些能讓世人震驚的“巨物”。 很是可惜,魚線再次崩掉了。這種感覺就像前世做著一個春夢,結果突然間被舍友吵醒,你說心情多氣餒? 朱祐樘知道想要杜絕這種事情再度發生,僅僅依靠工部左侍郎白昂恐怕不太靠譜,還得努力尋找更好的天然纖維,亦或者在化學實驗上取得重大突破。 朱驥顯得十分盡職盡責地嚴守在這條夾道中,只是今天有所不同,突然跪在道中遞上奏疏道:“陛下,臣有一請,請陛下親閱!” “朱指揮使,你這不是故意擾陛下清休嗎?”劉瑾看到朱驥竟然在這個時候當面遞奏子,當即便忍不住訓斥道。 朱祐樘朝劉瑾輕輕地抬手,便望向跪在地上的朱驥淡淡道:“呈上來!” 劉瑾其實清楚自家陛下并不喜歡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只是聽到朱祐樘已經發話,亦是急忙閉上嘴巴,便上前將奏疏進行轉呈。 龍輦僅僅只是停住,但并沒有放下。 朱驥看到自己的奏疏已經轉交到朱祐樘手里,便是進行請求道:“臣岳父少保于謙被先帝平反,今請陛下封贈謚號、賜與匾額,給予國家祭祀!” 在北京城的保衛戰中,于謙和石亨居功至偉。 土木堡之變后,兵部左侍郎于謙成為京城保衛戰的最高指揮官,由于知曉也先會來,在北京城亦是做足了戰前準備。 他請朝廷下旨調南北兩京、河南備cao軍、山東和南京沿海備倭軍、江北和北京所屬各府的運糧軍,同時北方各府派兵共計十余萬前來順天府,而且將通州糧倉的米糧帶回京城,而今可謂是兵多糧足。 另外,英宗所倚重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被文官打死,三千營提督忻城伯趙榮下獄,凡是擁有兵權且忠于英宗的人員全部進行打壓。 北京城的九名守將不再是武勛或太監,而是換成了石亨、劉聚和湯節等邊軍將領,亦或者孫鏜、陶瑾等地方將領。 十月十一日,也先率領大軍兵臨北京城,向明廷索要巨額恩賞換回英宗。 面對也先索要巨額賞賜,于謙斷絕拒絕,卻是已經有意要放棄英宗。 至于守門的將領一直跟蒙古處于敵對狀態,甚至他們的祖輩便死在蒙古的刀下,現在受文官集團的恩惠,自然不太可能打開城門。 也先終究是外族,看到無法通過英宗換得大筆的好處,便想要將北京城占為己有,當即派遣自己的弟弟孛羅和大將平章卿那孩進攻西直門。 在這場戰役中,表現最出色的其實是石亨。 石亨于宣德九年世襲寬河衛指揮僉事,因其身軀高大,善騎馬射箭,酷似關公之勇,很快便在大同軍中脫穎而出,出任大同參將輔佐大同總兵武進伯朱冕十余年。 因智勇雙全,英勇擅戰,時人稱“亨雖為偏將,朝廷視其為大帥”。 正統十四年,也先領軍來犯,大同總兵武進伯朱冕和西寧侯宋瑛陣亡于陽和口,參將石亨單騎逃回。 雖然朝廷保留其大同參將一職,但都督僉事降為都指揮同知,而朝廷要求他在當地募兵,待立功贖罪。 盡管石亨被朝廷降罪,但朝廷亦是清楚責任并不在石亨,而從石亨在大同十余年的戰功來看,可以說是大明如此第一勇將。 石亨跟其他邊軍將領一起被召回京城“勤王”,監國朱祁鈺將石亨晉升為右都督,掌管了五軍大營,封武清伯。 此役西直門、德勝門和彰義門遭到攻擊,其中德勝門最為猛烈。 石亨駐守德勝門,石亨帶領石彪、范廣等將沖鋒在前,成功抵住了瓦剌的進攻,在彰義門受到進攻之時,石亨親自率軍前去支援。 十月十四日,瓦剌看到明廷不同意巨額恩賞,甚至都不跟自己討價還價,而自己又不可能攻下北京城,最終選擇洗劫京畿之地而歸。 從十月十一日瓦剌大軍兵臨北京城西直門外,到十月十四日于彰義門打退瓦剌軍,這場戰事經歷了三天三夜以大明軍成功守下北京城告終。 不論是站出來棄朱祁鎮擁朱祁鈺的于謙,還是在北京城保衛戰中表現驍勇的石亨,最終都沒有落得好下場。 在英宗復辟后,景泰帝被廢掉帝位,而于謙因被科道言官彈劾策劃迎接冊立襄王之子而判斬立決。 石亨雖然是英宗被俘的得益者,但終究是在英宗朝做了十余年的大同參將,最終成為奪門之變的重要參與者,從而加爵為忠國公。 只是石亨擁有的兵權太重,不論是為帝位考慮的英宗,還是為地位考慮的文官集團,都不允許如此牛逼的人物存在。 偏偏石亨的子侄石彪等人跋扈不加收斂,因石彪被查出私有繡蟒龍衣而被坐實謀反,石亨被抄家下獄,病死于獄中。 正是如此,于謙和石亨原本都是北京保衛戰最杰出的兩位功臣,結果于謙至今沒有謚號,而石亨還是罪臣。 “于少保謚號關系甚大,此事朕要仔細思量,你退下吧!”朱祐樘聽到是于謙謚號一事,便決定拖上一拖地道。 朱驥猶豫了一下,卻是直接請愿道:“陛下,臣岳父少保于謙在大明危難之際,內定朝堂紛爭,外御強敵來犯,可謂居功至偉!謚號當為文正,配亨太廟!” 文正?配享太廟? 劉瑾原本還惱怒朱驥糾纏不休,但聽到這個請求后,亦是暗暗咽了咽吐沫。 謚號始于西周,是指社會地位相對較高的人物死后,后人按其生平事跡進行評定,給出或褒或貶的文字,字數從一到二十余字不等。 至漢代,三公和侯爵才有資格獲得謚號。唐時,范圍已經擴大到:職官三品以上和散官二品以上。 到了明朝,由于文人階層的廣謚泛濫,而今謚號已經不再設門檻,完全取決于帝王或朝廷的愿意。 宋時最高的謚號是忠獻,這是北宋開國第一功臣趙普的謚號,故而文臣所追求的謚號是“文獻”。 只是文官集團中出了一個不成器的東西——秦檜,雖然秦檜的謚號后來改為“謬丑”,但終究還是“贓”了。 到了本朝,武將的最高謚號還是延用忠武,但文臣最高謚號是文正,故而很多文人的理想是“生晉太傅,死謚文正”。 文正實則是文貞,宋時為了避宋仁宗趙禎的名諱而改為“文正”,而這個謚號之所以能取代文獻上位,最大的功勞者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 在現在的史學家看來,“先儒論宋朝人物,以范仲淹為第一”,卻是認為宋朝的敗亡源于皇帝不堅持任由范仲淹推行新政。 只是明朝開國最有分量的兩位文臣宋濂和李善長均受牽連于胡惟庸案,宋濂被流放,李善長被斬,故而連謚號都沒有。 由于前面兩位都沒有文正的謚號,后面的文官自然不好再用這個謚號,即便楊士奇亦是得到“文貞”的謚號。 至于為何文貞又能用了呢?總不能真用宋朝的尚方寶劍斬明朝的官吧! 只是朱驥為于謙請謚號“文正”,還要配享太廟。倒不是說于謙不配“文正”,但這個請求出自朱驥之口卻是不太合適。 不說大明建國從未有出現過如此之高的謚號,且這個事情亦不該由朱驥這個女婿提出來,容易讓事情變質。 “該給于少保什么樣的謚號,朕自會思量,此事無須你來費心!”朱祐樘已經懶得打開奏疏,顯得有所不悅地道。 朱驥知道自己是冒犯了朱祐樘,當即匍匐在地解釋道:“臣只是想要表態臣之所愿,還請陛下恕罪!” 朱祐樘不好因這點小事發作,便輕輕地動了動手指。 劉瑾看到朱祐樘是要離開的意思,當即催促隊伍朝西華門而入。 “請陛下厚賜功臣!”朱驥看著朱祐樘離開,當即再度進行請愿道。 朱祐樘的眉頭微微蹙起,心中頓時感到一種不快,同時亦是暗自頭疼。 其實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于謙的謚號問題,而且還得為石亨平反。 跟于謙背靠文官集團不同,石亨雖然是武勛,但終究沒有底蘊,卻是由地方靠著軍功上位的武將。 石彪的謀反案,無疑是有心之人要扳倒石亨而栽贓。 雖然他無法完全代入這個時代武將的思維,但自己真要謀反的話,更多是考慮該如何實施,如何培養自己的選擇班底,而不是早早準備一件沒有用處的龍袍。 從石彪的兒子最后僅僅被貶為庶民來看,足以說明石彪謀反的事情當不得真,起碼英宗就并不認為是一場謀反。 朱祐樘知道后世人認為于謙是拯救大明王朝的第一功臣,為大明王朝續命了二百年,憑他在北京保衛戰的功績自然能夠追封文武和配享太廟。 雖然不能否認于謙的功績,但在那場北京守衛城中,真正關鍵還有石亨這種悍將,還有那幫甘于犧牲的軍人。 現在抬舉于謙確實有利于文官集團效忠,但歷史早已經證明文官集團其實是一幫跪臣,當年之所以全力守著北京城恐怕還是出于自身利益出發。 雖然有剛剛進入官場的徐珵、劉定之等人提議南遷,但一幫重臣的家財在京城,一幫武勛更是盤踞京城百年,哪怕孫太后的家族都在山東,這些人焉有不守北京城之理? 當年崇禎為何遷不了都,雖然跟崇禎優柔寡斷的性格有關,但文官集團和武將集團的利益早已經跟北京城綁定。 正是如此,即便北京城守衛戰是為大明王朝續命了二百年,但未嘗不是文官集團的一個保護財產的自衛行動呢? 像岳飛北伐固然最終失敗,但人家的口號是“迎回二帝”,結果明朝坐擁百萬雄師的功臣們,面對兵力僅有七萬的也先竟然不管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