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74節
在這個時代生存不易,不要說有吃人的鄉紳和貪官污吏在地方為非作歹,時常還有種種不可預測的天災。 由于山東的災情,一幫山東流民來到了這里賣苦力。 即便今天是大年初一,但他們仍舊只有努力干活才有飯吃,而今正在搬弄不知從何處過來的木材。 年初一的風透著寒意,此時風不斷從河中吹過來,凍得這里正在搬運木材的工人手和腳都已經通紅。 兩個年輕人正在扛著木材,一個結實的年輕人干活像是一頭牛,但另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卻是叫苦連天。 只是這個叫苦的英俊年輕人韌性倒很強,雖然嘴里不斷地喊苦喊累,但還是賣力地搬運剛從船上卸下來的木材。 “聽說了嗎?” “啥事?” “那位欽差大人的尸體撈著了!” “哪個欽差大人?怎么聽不懂你說啥?” …… 碼頭旁邊有人在背風處燒起一個火堆,一些正在歇息的工人聚在那里聊聊天,同時趁機喝點熱水解渴。 一個穿著破棉衣的老頭湊到這里,其他工人都認得此人,旁邊一個有點年紀的壯漢狗哥吆喝著給胡爺讓個位置。 胡爺一副大爺作派,顯得有幾分傲慢的模樣,撿起旁邊的柴火往里面添了一塊,而后拿出帶來的饅頭放在火堆邊上烤。 眾人見狀,不由得暗暗咽了咽唾沫。 “還有哪個欽差大人,自然是在湖廣斬了一幫貪官的王砍頭!” “我可聽說王越是一個好官,怎么就給淹死了呢?” “呵呵……正是好官才會淹死,若是貪官人家早送錢解決了!” …… 狗哥繼續著剛才的話題,而今揚州這邊最大的事情自然是那個落水不知所蹤的欽差王越,但剛剛的最新消息是王越的尸體被撈了出來。 “朝廷那邊怎么這么久都沒有動靜?” “陛下當時就讓漕運總督府沿河尋找王越,聽說還會派欽差下來查!” “什么人下來都沒有用,貪官下來被銀子喂飽,清官下來怕又是一刀!” …… 圍在火堆旁邊的幾個人似乎早已經看穿了這個時代,想到那些置宅養美妾的揚州貪官污吏,不由得心灰意冷地道。 一直侃侃而談的狗哥輕嘆一聲,顯得滿腹委屈地道:“老子老老實實曬鹽過日子,結果上面有灶長,社上面還有總催,鹽場還有大使和副使,這幫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搞得現在一把年紀要賣體力才能換得一頓飯吃!” “狗爺,不是說總催放火燒你房子燒死你老娘,你才跑出來上告的嗎?怎么現在不告了?”旁邊一個青年男子喝著熱水,便是好奇地詢問道。 狗哥聽到這話,又是氣得咬牙切齒地道:“我倒是想上告,但這幫蛀蟲跟官府早已經沆瀣一氣,我能告得贏嗎?”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不由得又是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這揚州的官場早已經成團了。 “來,大家都分一分!”胡爺將幾個饅頭已經烤熱,便慷慨地道。 在場的人早已經聞到了饅頭的香味,自然不客氣地分了起來,剛好一人一半,而狗哥很地道地將較多一半遞回給胡爺。 胡爺接過饅頭亦是吃了起來,對眼前這個憨厚的中年男子道:“老夫懂得一點相術,你若是下月到揚州上告,定然能夠找到一個替你主持公道的人!” “若是真如此,我請你吃狗rou!”狗哥的眼睛一亮,當即便是表態地道。 胡爺古怪地打量眼前的狗哥,但很是十分爽快地點頭道:“好,那說一言為定民!” 正是這時,兩個年輕人來到火堆旁,其中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充當幽怨地望著胡爺。 “胡爺,您養了兩個能干的乖孫,我先去忙了!”狗哥顯得不好意思地將剩下的饅頭放進嘴里,而后便匆匆離開這里。 其他吃饅頭的工人看到兩個年輕人出現,加上已經喝了熱水解了渴,便是紛紛告辭離開了這個火堆。 只是離開的工人望向胡爺的眼神十分復雜,雖然喜歡胡爺的慷慨,但這老貨每天都在壓榨兩個能干的孫子打腫臉充胖子。 “竹簽呢?”胡爺將手一攤,卻是向兩個孫子直接索要道。 英俊年輕人將竹簽全都拍過去,而后便準備燒水喝。 “今天怎么又這么少?”胡爺看著手中的竹簽,顯得有所不滿地道。 英俊的年輕人勺起水,便是憤憤地道:“要不明天你試試?” “風向眼中吹出淚,霜于髯上凍成冰。記得去年經此地,鐵衣流汗苦炎蒸。你是沒有到過邊地,你這點苦算得了什么?”胡爺數著手里的竹簽,便是文縐縐地說教道。 “王大……爺爺,胡煜真沒有偷懶,只是還不習慣而已!”胡軍將手里的竹簽全都交給胡爺,卻是幫著說話道。 “你今天收獲不錯,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換銀錢回來!”胡爺看到胡軍的竹簽,當即直起腰子道。 在上次的遇襲中,對方竟然出動了幾百號人,這讓他意識到揚州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甚至比想象中要危險萬分。 面對這種惡劣的情況,他當時選擇將計就計。 由錦衣百戶陸松上報自己救水失蹤,而自己則偽裝成為山東流民進入揚州地界,卻是要好好地摸這個底。 負責碼頭搬運的頭目姓李,由于瞎了一只眼睛故而外號獨眼李,但在這幫苦力眼前自然便是李爺了。 “不錯,你兩個孫子干活確實利索!”獨眼李清算完竹簽,當即便結算銀錢道。 王越在接過錢銀的時候,又塞回去好幾枚銅錢道:“李爺,以后有什么好活還請多關照!” “現在年關很多人都回去了,今晚確實是有一個好活,但嘴巴必須要嚴實,你要不要讓你的兩個孫子來試試?”獨眼李的心里微微一動,當即便是詢問道。 王越知道自己一直要尋找的私鹽鹽廠有了眉目,當即便暗喜地道:“老夫亦可以來!” “你還是算了!不說人家要不要,你這身子骨還是留著多活幾年吧!”獨眼李鄙夷地打量眼前的王越,當即便嫌棄地道。 王越知道事情追查私鹽鹽場的事情還真的只能靠自己孫子,當即痛快地點頭道:“行,那我讓胡煜和胡軍兩個孫兒今晚準時過來聽您的差遣!”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有巨銀,之清通天。 離碼頭不遠的一間民舍中,這里住著足足十幾號人。 自從上次將計就計潛伏進入揚州府境內后,王越結合早前偵破楚王走私的案子,選擇尋找葉富貴所說的那個大型私鹽鹽場。 在大明現行的鹽法中,鹽政主要出了兩大問題:大明鹽場的產量出現下滑,大明鹽引的銷售價格繼續下行。 若是懂一些經濟學原理的人都明白:某個產品一旦出現量價齊跌的情況,那么收入自然會相應減少。 面對這一種癥結,大明主管鹽政的官員并沒有提出及時遏制的方案,反而鼓動大明朝廷發放更多的鹽引。 這樣做的妙處主要有兩個:一是朝廷的鹽稅收入并沒有明顯減少,故而不會引起朝廷的警惕。二則造成“引多鹽少”,這樣持引者只能前來“拼關系”而他們鹽官便有了更大的權力尋租空間。 王越的目標十分的明確,那就是找出這間在揚州府境內最大的私鹽鹽場,以此為自己整頓兩淮鹽政的突破口。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他不惜將自己的孫子王煜丟到碼頭做苦力下,終于在這個新春佳節之時,王煜和胡軍順理成章地被那些私鹽的勢力臨時雇傭工。 “欽差大人,咱們此次不會弄錯了吧?”錦衣衛總旗張采想到早前的幾起烏龍事件,不由得擔憂地道。 王越自然有這方面的擔憂,但第六感告訴他此次確確實實是找對了地方,便很肯定地點頭道:“應該是這里了!若他們不是做見不得光的事情,誰要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卸貨呢?” “欽差大人所言極是,那卑職和兄弟們今晚該怎么做呢?”張采相信王越的判斷,便認真地詢問道。 王煜和胡軍深知此次行動非同小可,亦是扭頭望向王越。 王越知道是時候收網了,當即便進行布置道:“張采,今晚你帶你的人潛伏在碼頭周圍!若是他們來的人少,你們便直接實施抓捕,然后再想辦法審出私鹽鹽場的具體位置!” “好!”張采知道王越這是要收網了,便興奮地點頭道。 雖然王越沒有支使他到碼頭干活,但這段時間亦是吃了不少苦頭,所以亦是希望能夠盡快結束這種潛伏的苦日子。 所幸,現在那個私鹽鹽場已經出現了破綻,今晚他們便可以將那些參與走私私鹽的人員一網打盡。 王煜和胡軍這段時間可以說吃盡了苦頭,而今看到苦日子終究熬到了頭,不由得相視一笑。 揚州城,一個紙醉金迷之地。 天下六個運司,惟兩淮運司為雄。商灶淵藪,鹽利甲東南之富,國用所需、邊餉所賴,半出于茲。 隨著依靠鹽利腰纏萬貫的鹽商越來越多,揚州城的青樓達到時代的頂峰,撐起了大明娛樂業的半邊天。 只是今日大年初一,最熱鬧的并不是小秦淮河邊上的青樓,而是兩淮都轉運使衙門。 今日兩淮都轉運使衙門是人滿為患,一大幫鹽商紛紛前來這里送禮,李之清對此竟然是照單全收。 等到將賓客通通送走的時候,庫房的金銀珠寶已經是堆積如山,而李之清搖搖晃晃地走回自己的居室。 跟很多的官員一般,正室通常都留在老家替自己孝順父母,而在外面則會養著一個生得跟狐貍一樣的小妖精。 到了揚州府為官,這更是一種標配。 劉氏跟著李之清已經好幾年,而今是年近三十的年紀,剛剛跟著小廝偷情來著。卻是沒有想到李之清這么快就結束酒席回來,她在聽到丫環從窗戶通風報信后,急忙將小廝推進床底。 吱…… 李之清不知道頭頂已經是綠意盎然,用力推開自家房門。 還來不及穿衣服的劉氏從里間匆匆迎了出來,故作剛睡醒的模樣道:“老爺,現在什么時辰了,您怎么才回來?妾身都睡一覺了!” “還早呢!給我倒杯茶!”李之清貪婪地望了一眼愛妾身上的紅肚兜,但處于力不從心的年紀只能支使道。 床下的小廝聽到果然是老爺歸來,此時在床底是嚇得瑟瑟發抖。 “老爺,你今天這般收禮是不是太高調了?”劉氏淡定地倒一杯茶送過來,便故意找話題分散李之清的注意力道。 李之清接過茶杯,顯得有些得意地道:“你婦道人家懂什么?你老爺要的便是這種高調收禮!” “老爺,萬一有不開眼的人上疏彈劾,這該怎么辦???”劉氏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床底,然后裝著擔心地道。 李之清用茶水潤了潤自己干澀的喉嚨,顯得自鳴得意地道:“我如此高調就是要告訴身邊的官員,老子在京城有后臺,在地方同樣能一手遮天!只有讓他們覺得老爺很厲害,他們才會過來跟我同流合污,然后一起繼續抱團壯大勢力!” “即便沒有人上疏彈劾,萬一朝廷又派欽差下來查怎么辦呢?”劉氏生怕李之清望向床底,故意擋著視野道。 李之清不由得被劉氏的身體所吸引,便放下茶杯得意道:“誰下來都沒有用!老子將九成的鹽利都丟出來了,你不知道現在這張網有多深!現在這么說吧,哪怕我真出了事,我亦能讓咱們內閣唯有的兩位閣臣站出來替我說話!” “???兩位閣老都能站出來替你說話,你都將得到的銀兩分給誰了?”劉氏似乎都忘了偷情的事,當即驚訝地抬頭道。 李之清終于是有了反應,便一把將劉氏抱起道:“很多!我都記在賬本里,所以他們都不敢讓老子出事!” 人的貪婪一旦開始,那么便無法遏制了。只是他跟李敏有所不同,他從來都不吃獨食,而是已經編織了一張大大的網。 正是因為有這一張底牌,他對那些富得流油鹽商的孝敬可謂是照單全收,敢于在揚州瘋狂地斂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