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54節
王相面對眾官員的聲討,便從袖間取出圣旨并高高舉起道:“既然如此,那么便一起跪聽旨意吧!” 李敏等官員不由得微微一愣,只是面對突然亮出來的圣旨,雖然斷定謝一夔不可能犯下要抄家的貪墨重案,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第八十七章 庫房大開,官清似水? 小時雍坊,鯉魚胡同。 剛剛還群情激憤的官員看到王相亮出那一道明黃的圣旨,頓時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般,便紛紛主動上前迎跪圣旨。 其實一些事情彼此早已經是心知肚明,陛下是想要抄查一個重臣樹立典型,而他們無非是要求陛下做事要合規矩。 即便他們官員真的貪墨,那么陛下亦得拿出罪證,而不能將他們當奴才直接說抄就抄,他們文官集團可不是吃素的。 王相將明黃的圣旨展開,當即便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少保謝一夔伙同賊人懷恩造謠先帝廢儲,致國本不穩……今查實,朕憤不能平,琢賜連坐家族,籍沒家私,念一夔修《英宗實錄》有功,特賜子輩免充軍、娼籍,欽此!” 造謠先帝廢儲? 兵科都給事中張吉善等官員聽到這個罪名,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 李敏的嘴角微微張開,顯得難以置信地望向那道圣旨。 他一直以為陛下派錦衣衛前來抄家定然是找到貪墨的罪證,但萬萬沒有想到,陛下竟然玩了這么一手。 在上次的奪門風波中,禮部右侍郎倪岳將責任推給了禮部左侍郎黃景,而禮部左侍郎黃景又將責任推給禮部尚書周洪謨,最終禮部尚書周洪謨則將責任推給已經離京的謝一夔。 只是據他所知,有關先帝廢儲一說的源頭并不在謝一夔這里,而周洪謨當時必定是要保住某人才推到謝一夔身上。 卻是誰能想到,在所有人幾乎都忘記此事的時候,陛下竟然以此為由破掉這個僵局,顯得理直氣壯地查抄謝家。 “陛下,家父冤??!臣一家冤??!”謝軻聽到竟然是因先帝廢儲謠言的罪責落到自家頭上,不由地大喊冤枉道。 跟著出現接旨的謝家人聽到朝廷是真要查抄他們謝家,而且這個罪名根本無法辯駁,當即便是哭作一團。 王相已經收起圣旨,顯得面無表情地道:“此事是由原禮部尚書周洪謨指認,你休要替你父喊冤了!”說著,便大手一揮地道:“來人,將里面的人通通攆出來,即刻查封這座宅子!” 其實說到底,不管謝一夔是不是先帝廢儲謠言的源頭,憑謝一夔置辦的宅子和所擁有的金銀數目,都已經對不住他這個下場。 跟著這些手握大權的重臣相比,陳準之流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江南多少名園無不是出自他們官員之手。 “周洪謨,我謝家跟你不死不休!”謝柯那日早朝其實在場,只是那時隔著著實是太遠,不由恨得咬牙切齒地道。 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父親那時雖然在禮部任職,卻是一直受眼疾困擾。且不說不會介入儲君之爭,甚至都不理會朝堂的斗爭,自然不可能是制造先帝廢儲的謠言。 此事定然是周洪謨看到他父親已經離京,所以在朝會上公然污蔑自己父親,以致陛下現在有理由查抄自己家。 這一份仇,這一份怨,定然是要周洪謨血債血償。 兵科都給事中張吉善和吏科都給事中宋琮不由得面面相覷,雖然他們是科道言官不假,但以這個罪名查抄謝家還真挑不出毛病來。 造謠先帝廢儲,這個罪名不搞株連都是陛下仁慈了,何況僅僅只是抄家而已。 萬家管家遠遠瞧著,在確定謝家真的要被抄家后,當即便急匆匆往家里趕,心里還有一種小小的竊喜。 倒不是他跟謝家人有仇,而是這個小時雍坊平日實在太清靜了,而今擁有了一份不錯的談資。 “趕緊離開,不然休怪本百戶無情!” “通通放下,一件東西都不許帶走!” “誰敢燒冊子,休怪老子的刀劍無情!” …… 錦衣衛辦差歷來粗魯,而他們此次得到上頭的特別叮囑,故而進到謝家宅子對一些有異動的人員進行威懾道。 謝家的家眷并不算少,特別謝柯可謂是妻妾成群,但如今全都被如狼似虎的錦衣衛通通攆了出來。 “好好守著大門,本千戶倒要好好清點一番,瞧一瞧你們口口聲聲清廉如水的文臣究竟有多少家資!” 王相看著自己手下將謝家的全部家眷都攆了出來,當即便讓幾名手下嚴守在這里,而自己則邁步朝里面走去。 這…… 兵科都給事中張吉善等官員聽到這句明顯是說給他們聽的話,頓時感覺臉部一陣火辣辣的,不由得紛紛扭頭望向謝柯。 現在謝一夔是不是制造先帝廢儲謠言的源頭已經不再重要,只要王相將謝家的庫房打開,那么事情將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如今只希望謝一夔能夠節制一些,亦或者早已經將錢財運回江西老家,不然他們文臣的底褲是真要被扯下來了。 “徐溥,一定是徐溥那個老匹夫!”謝柯此刻心里已經被仇恨所填滿,卻是突然顯得臉色猙獰地道。 李敏若有所悟地望了一眼謝柯,發現徐溥那個老匹夫還真是害人不淺。 這里造成如此大的動靜,特別那些原本想要阻攔的官員紛紛返回各自衙門,故而謝家被抄家的事情很快便傳遍整個京城官場。 “本以為陛下仁厚寬恕了謝家,沒想到還是要行清算之舉!” “說到底,此事還不是因某些人而起,若不是逼得太甚,陛下會拿謝家開刀嗎?” “陛下此次其實還是留了情,不然謝一夔的子孫都要充軍,而今只是削籍為民而已!” …… 雖然很多官員都已經看穿陛下的真正用意,但朱祐樘打的這個旗號讓人無法挑出毛病,甚至還維護起朱祐樘道。 畢竟禮部尚書周洪謨指認謝一夔是謠言的源頭,而這個罪名不可謂不大,陛下完全有充分的理由行清算之舉。 只是最讓人關心的還是謝家的庫房,這位得了眼疾的原工部尚書毅然給子孫攢下了多少家財,是否能夠打破陳準的記錄呢? 紫禁城,乾清宮。 其實關心這個事情的何嘗只有他們,哪怕朱祐樘此刻亦是顯得心緒不寧,頻頻停下筆朝門口望上一眼。 朱祐樘在下令王相前去抄家的時候,亦像是一個等待開骰盅的賭徒般,對接下來的結果既期待又緊張。 一些人與事,其實不能從史書上來進行判定,畢竟史書從來都不是客觀的產物。 若是李紳沒有被查出來,那么寫出“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李紳便是文臣典范,清廉的代表了。 位居江西的嚴嵩被抄家所以成了文人筆下的第一大貪,而在松江府坐擁二十四萬畝良田的徐階沒有被抄,最后混得一個“文貞”的謚號。 現在下旨揭開謝一夔的庫房,若是金山銀山自然是自己賭對了,但若是蟲吃鼠咬破棉爛祅,則是自己賭錯了。 只是這些在寸金寸土的京城之地蓋著豪宅,真能做到清廉如水嗎? 當然,整個官場更是人心惶惶,在得知科道言官沒能阻攔下來的時候,徐溥等人便知道已經輸了半場。 謝宅,一個頗有江南風格的大宅子。 “砸了!” 王相帶人來到庫房,指著庫房的那把鎖當即下令道。 兩個錦衣衛當即上前,一個掄起近十斤的銅錘重重地砸了下去,另一個錦衣衛便豪氣地將門砸開來。 王相倒是沒有急于進去,卻是轉身朝后面望了一眼。 宋澄剛剛接到新的皇差,而今來到謝宅的庫房前,只是臉上仍舊是古井無波的模樣,顯得若有所思地望著這個庫房。 “宋大人,咱們進去吧!”王相隱隱猜到宋澄受陛下的器重,當即便彬彬有禮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 宋澄望著眼前的庫房大門,亦像是要揭開纏繞在心頭的一個謎團般,同樣想要知道這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是真的清廉如水還是全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其實很多人并不知曉,他跟謝一夔同樣有著淵源,在自己參加會試之時,謝一夔正是自己的房師。 不過他的認知中并不認為師生關系重于天,而他一直所追求的是公理,一個一切都要合乎法度的國度。 王相和宋澄走進庫房中,只是兩人的反應不一,宋澄那張黑臉仍舊無動于衷,而王相則是咽了咽唾沫。 第八十八章 惴惴不安,眼疾玄機 秋日的黃昏下,人心惶惶不安。 事實證明,他們所依仗的科道在皇權面前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謝宅被錦衣衛查抄,這是他們文官集團的又一次失利,此次很可能真的被扯掉他們遮羞的底褲。 謝一夔是地地道道的詞臣出身,自然算是清流的一員,而他的名聲自然亦是極好的。只是誰都不敢輕易去低估人性的貪婪,即便是南宋名將呂文煥,最終還是選擇投降了北元。 現在謝一夔是不是清廉如水,同朝為官的官員自然早已經是心知肚明,而今只能寄望于謝一夔能夠將事情做得漂亮。 隨著下衙時分來臨,京城的官員三三兩兩從自己的衙門離開,甚至戶部廣西司郎中劉忠和工部新任屯田司員外郎都在議論著這個事情。 按說,遇上皇帝抄家這種事情最該害怕的媚黨,但此刻惴惴不安的反倒是那般自謬清廉如水的清流官員。 在蕭索的秋風中,一頂轎子從吏部衙門方向歸來。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正襟危坐在轎中,眼睛微微閉著,聽著外面時隱時現的交談聲,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煩躁。 自己當年明明將年紀尚幼的衣柜太子教得“知書達禮”,遠小人親賢臣、除jian佞清吏治、輕稅賦施仁政等都教得明明白白,結果登基后像是換了一個人般。 十年的悉心教導,結果教出了這么一個玩意兒。 此次面對群臣借陳準的貪墨大案發難,不承想并沒有讓這位皇帝退讓,這位皇帝反而將反貪的大棒狠狠地砸向他們這幫清廉的文臣。 在走街穿巷后,轎子回到了徐宅前院。 轎子剛剛落后,管家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掀起轎簾道:“老爺,到家了!” 徐溥看著眼前的雕花青磚,不由得暗自一嘆。 原本他一直覺得自己所建的豪宅是明智之舉,畢竟一處還得住上十余年的地方,自然是越舒服越好。 只是想要這座宅子的花費,想到謝一夔的遭遇,心里頭不由得涌起不安,亦是不由得暗自頭疼起來。 按說,他現在是時候急流勇退了,但自己辛辛苦苦才達到如今的地位,真要放棄哪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不為自己的前途,下面有多少人依仗著自己這座靠山,自己終究是六百多號人的老師和上千官員的領袖。 “妾身恭迎老爺歸來!”徐夫人帶領著家眷已經先一步等在這里,顯得規規矩矩地施禮道。 徐溥看到兒子徐元概竟然還沒有歸來,對這個喜歡拈花惹草的兒子十分無奈,宛如往常般問了一句:“家中可安好!” “家中一切安妥,有勞夫君掛心!”徐夫人如往常般答道。 管家將徐溥扶出轎子,便向徐溥匯報道:“老爺,李裕剛剛從后門造訪,老奴已經將他安排在暖閣中等您了!” 徐溥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若李裕早前便離開京城對誰都好,而今簡直就是一坨牛糞,偏偏還往自己家里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