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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獨治大明在線閱讀 - 獨治大明 第28節

獨治大明 第28節

    雖然九卿廷推說是要大家一起投票推選,但文官集團內部一直都是由幾個首腦話事,幾乎每次廷推都是私底下便解決了。

    當然,他們都會遵循著大明的權力游戲規則,很多時候都會交給皇帝兩個名單以上,讓皇帝做出最后的裁決。

    若皇帝沒有選用他們的首選而是選用備選,那么他們各派都不會出現紛爭,亦是心平氣和地接受這個結束,他們文官集團總歸還得給陛下一點人事權。

    禮部左侍郎倪岳傳達工部侍郎人選后,又是認真地道:“大司寇,今妖人李孜省已被朝廷定罪,科道言官已是紛紛上疏彈劾由李孜省所推薦的李裕。一旦吏部尚書出缺,當有德者居高位,咱們便一起力推王恕?!?/br>
    “此事自當如此,王恕乃我大明第一諫臣,可當此重任!”杜銘知道清流需要樹立一個不畏皇權的榜樣人物,便輕輕地點頭道。

    倪岳看到正事已經談完,顯得神秘兮兮地道:“下官剛剛聽到宮里傳出的消息,雖匪夷所思,但怕是八九不離十!”

    “愿聞其詳!”杜銘知道倪岳跟懷恩有交情,加之南直隸的鄉黨確實有皇宮方面的人脈,便端起茶盞感興趣地道。

    倪岳擺手讓自己的仆人到外面望風,這才一本正經地透露道:“昨日在清寧宮,陛下已經答應將寶坻那塊寶地賜給慶云侯,那可是一片沃土??!”

    “呵呵……陛下的性子太軟了,竟然真的應允慶云侯的請賞!”杜銘喝了一口茶水,不由得對朱祐樘看輕幾分道。

    倪岳因朱祐樘取消即位恩一事耿耿于懷,便是添油加醋地貶低道:“何止是軟,簡直就是糊涂!誰人不知那是一塊肥地,連英國公和定國公都已經掂記上了,只是沒想到給慶云侯捷足先登。今陛下將那塊地賜給慶云侯,百姓定是怨聲載道,即便他們嘴里不敢說,心里還能認為他是個明君嗎?”

    “早前聽聞慶云侯是要以無稅地的名義請賜,恐怕陛下亦是蒙在鼓里,并不曉得那是一片肥地!”杜銘想到生在長在皇宮的少年帝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地道。

    何不食rou糜,這可不僅僅是晉惠帝才有的笑話。

    朱祐樘生在皇宮之中,而將他養育長大之人又是有心計的周太皇太后,即便成婚入住太子府亦不敢踏出太子府到外面游玩。

    倒是禮和孝學得十足,對周太皇太后十分尊重,對成化帝亦是孝順,對幾位老師同樣是聽話的好學生。

    雖然朱祐樘登上大寶暴露了專權的本性,但眼界已經擺在這里,定然是折騰不出多大的風浪,還得被他們這幫飽讀圣賢書且經歷官場斗爭的老油條隨意拿捏。

    倪岳作為詞臣沒少接觸朱祐樘,仍是進行貶低地道:“大司寇說得亦是在理,陛下自小生活在皇宮,又如何得知人心險惡和貪婪。只是此等事情若由先帝處置,定然不會如此糊涂!”

    “倒亦是如此,先帝遇事有明斷!”杜銘想到成化帝在位時的種種作為,特別通過宦官將眼睛和耳朵都伸出皇宮,亦是放下茶盞點頭認同道。

    倪岳看到杜銘頻頻認可自己,像是找到知音般道:“此事其實還得怪陛下自己!若是他們重視我們重臣,遇事多跟我們大臣商議,而不是天天呆在乾清宮不見重臣,又豈能被應云侯如此糊弄呢?現在倒好了,慶云侯得了好處,陛下得了百姓罵名,這天下非我們士大夫不可治!”

    “今賢臣滿朝,陛下非要重用一罪臣,竟還妄圖替王越除罪,著實讓人看不懂,亦是不可理喻!”杜銘想到王越案子上的紛爭,亦是憤憤地表態道。

    倪岳聞弦知雅,當即便恭維地道:“所幸大司寇執管刑憲,方止jian人復起!今大明守得正法,京城官民莫不稱大司寇剛直,青史亦要留杜公賢名!”

    “本官非重名利之人!只要本官還執管刑部,定不容許陛下替那個罪臣除罪,只是陛下如今恐怕是要視本官為眼中釘了吧!”杜銘自然知道自己的好評正在直線飆升,但還是有所擔憂地道。

    倪岳如何不知杜銘所想,便微微一笑地道:“今滿朝重臣都不同意陛下起復王越,即便陛下想要裁撤大司寇,那亦得有個緣由,不然群臣必上疏糾詔!退一萬步說,即便真不顧滿朝大臣所阻執意大司寇,大司寇便是我大明繼王恕之后的直臣,退回地方受鄉紳擁戴,而他日還朝亦當以天官禮之!”

    杜銘聽到“天官”兩個字,卻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這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指染的高位,但此刻天門的大門似乎正向自己敞開。

    “呵呵……下官還得上疏請陛下重開經筵,便先行告退了!”倪岳望向外面已是午后,便是微笑著告辭道。

    “好,本官送你!”杜銘知道接下來定然是接周洪謨的位置,亦是起身親自相送地道。

    倪岳的身材高大,站起來比杜銘足足高出一個頭,很是享受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不過在二門的時候謝絕杜銘相送。

    杜銘想到自己舍棄萬安而抱上徐溥的大腿,從目前的局面來看,當初真的是“塞翁失馬,安知非?!?。

    正是這時,外面的庭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某人似乎跟自己的護衛產生了沖突,當即不滿地走了出去。

    身穿二品官服的杜銘居高臨下看到來勢洶洶的番子,當即厲聲呵斥道:“你們東廠的人想要做甚?你們眼里還有沒有王法,誰給你的膽闖刑部衙門的?”

    “杜尚書,別在這里大喊大叫了,請跟雜家走一趟吧!”郭鏞手持佛塵出現在這里,顯得細聲細語地道。

    杜銘的眉頭微微一蹙,當即便不屑地道:“你們的廠督李榮呢?你們如此無法無天,我得問問你們廠督管還是不管了!”

    “剛剛陛下降旨讓李榮去鳳陽守陵了,現在應該出了正陽門吧!”郭鏞回想李榮剛剛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嘴角噙著一絲不屑地道。

    杜銘沒想到李榮竟然被皇帝撤了,當即想到內廷的頭領道:“懷恩公公呢?此事若是懷恩公公知曉,定不許你們如此胡作非為!”

    “懷公公是司禮監的掌印,他現在可管不著東廠的事情!”郭鏞知道懷恩跟這幫官員關系匪淺,卻是淡淡地道。

    或許李榮還能聽從懷恩的指令,但自己這陣子一直跟在朱祐樘身旁,如何還不知那不過是一只秋后的螞蚱。

    杜銘意識到內廷出現了重大變化,卻是仍舊硬氣地道:“你們想要做甚,本官做事歷來光明磊落,何罪之有?”

    “這一首詩可是你所作?”郭鏞從懷中亮出一張紙,便淡淡地詢問道。

    杜銘看到眼前不過是當年自己為顯孝名替亡母所作的詩,當即冷哼一聲地道:“呵呵……今滿朝誰人不知陛下要復起王越,只是王越作詩怨望天下皆知,今陛下如此構陷忠臣,豈不會令天下有識之士寒心乎?”

    “那你拿著好好瞧上一瞧,這上面的詩句罪名可不輕,免得最后落得抄家滅族而不自知了!”郭鏞將詩遞過去,顯得善意地提醒道。

    杜銘經郭鏞這么一說,便是接過詩作認真重讀,當念到“元月北樓杯交歡”,但下一句卻念不下去了,整個人感到一陣透心涼。

    “帶走!”郭鏞的臉色一正,便大手一揮地道。

    杜銘已經嚇得跌坐在地,在被兩名番子拖走的時候,便慌忙進行哀求道:“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第四十七章 詩起詩終,臣子如棋

    北京城,終于迎來了一個艷陽天。

    東廠抓捕刑部尚書杜銘的消息很快傳開,宛如落在平靜湖中的石子般,當即在官場蕩起一道道漣漪。

    任誰都知道,陛下此時拿人其實是一個報復之舉。

    由于杜銘抓著王越的罪名不除,此舉觸怒了那位少年天子,致使那位少年天子憤而下令東廠拿人。

    只是此等做法,代表正義的文官如何豈能坐視不管,這分明就是皇權挑釁官權。

    “天子豈能如此挾私報復!”

    “吾輩當以公義為先,一齊上疏營救!”

    “不錯,咱們不能讓直臣遭難,當一齊上疏營救!”

    ……

    在得知朱祐樘通過東廠抓拿刑部尚書杜銘的消息后,京城衙門的官員便站到了刑部尚書杜銘這邊,紛紛表示要上疏進行營救道。

    這種做法可以說是慣例,只要是為公義挺身而出的官員,那么他們都會一起上疏,從而向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施壓。

    終究而言,天下的治理離不開他們這幫官員,而陛下做了出格的事情,那么他們便會團結一起對抗皇權。

    這場風波并不算小,此事很快便傳到了內閣。

    雖然明太祖朱元璋廢除宰相制度,但自出任二十一年首輔的楊士奇起,內閣已經成為文官集團的首腦。

    “元輔、次輔,咱們三人一起到乾清宮面圣,此次不能讓陛下如此咨意妄為!”徐溥找上萬安和劉吉,當即便說明來意道。

    劉吉看到沖動的徐溥,顯得十分冷靜地道:“我們三人前去亦沒用,陛下以哀父為由謝門閉客,因此事更不會見我們三人!”

    “不錯,陛下跟先帝一般,乃很少召見大臣,還說這是先帝對他的教導!”萬安最近身體不佳,聲音有些沙啞地道。

    徐溥沒想到自己的乖學生變得如此模樣,當即便生起主意道:“既然如此,咱們便一起上疏,要求陛下釋放杜銘!”

    “好,那便這樣辦吧!”萬安望了一眼劉吉,亦是做出決定地道。

    文官集團雖然經常分成若干個團體,但在涉及到大義面前,特別事關文官集團整體利益時,他們都會聯合起來進行捍衛。

    紫禁城,乾清宮。

    朱祐樘看著擺放在自己面前數十份奏疏,發現最近的黨爭似乎來到高潮,此次竟然將矛頭指向了吏部尚書李裕。

    李裕原本已經在南京都察院養老,但得到同鄉李孜省幫助成功留京出任工部尚書,后抱上萬安的大腿,加上跟徐溥和劉吉是舊交,故而順利擔任吏部尚書。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科道言官糾著李裕這一件不光榮的往事,卻是要借此將李裕從吏部尚書寶座踹下來。

    有意思的是,這科道言官彈劾的奏疏是上午剛送到自己這里,結果李裕下午便已經送來了《辯誣錄》。

    朱祐樘一直是坐山觀虎斗,對這個朝堂的勢力發布已經摸得七七八八了,滿朝文臣當真沒有幾個不站隊的。

    “陛下,這是臣為家母所作,斷沒有通北元之心??!”杜銘被帶到了這里,當即便撲通在地解釋道。

    朱祐樘看著這個老淚縱橫的刑部尚書,顯得云淡風輕地道:“通與不通,自有朝廷法度裁決,朕會將你的案子交由大理寺裁決!若大理寺那邊認為你是無罪,跟朕作保你所寫的那句詩沒有任何問題,那么朕亦不會追究!”

    “大理寺?作保?”杜銘意識到這位少年天子似乎知曉他們官場的恩怨情仇,當即便是驚訝地喃喃道。

    朱祐樘將杜銘的反應看在眼里,卻是帶著幾分嘲諷地道:“只是王越的詩都能定作詩怨望,若是判你一個悖逆之罪似乎很合理吧?”

    “陛下,臣為王越除罪,臣回去便替王越除罪,還請陛下開恩??!”杜銘渾身一陣發涼,當即進行叩頭道。

    王越作詩怨望可以削爵罷官,但他如果被扣上悖逆之罪,那么他的人頭不保,妻女進教坊司,兒子則要充軍了。

    雖然糾著王越的罪不放可以贏得聲名,更是提升自己在文官集團的影響力,但這里的風險著實是太大了。

    劉瑾看到杜銘已經松口,不由得佩服地望向朱祐樘,這復起王越的門檻終于邁過去了。

    朱祐樘面對杜銘的表態,卻是不為所動地道:“現在已經不是談論王越,而是在談你,談論你這一首反詩!杜尚書,你自己好好再念一念,此詩能讓朕寬恕嗎?”

    “陛下,臣斷沒有思北元之詩,更沒有在影射大明衰敗??!”杜銘想著自己詩句的另一重解讀,當即便滿臉淚水叫屈道。

    朱祐樘自然不會同情此人,顯得十分冷漠地道:“王越的詩都能夠解為對先帝的怨恨,你這詩為何就得聽你的解釋,僅僅只是哀母之作呢?”

    “陛下,臣……臣知錯了,王越之罪確是當年有小人強行冠之,臣此次阻止王越除罪,實受jian人挾迫!”杜銘終于體會到王越那種冤屈,當即便是決定袒露一切地道。

    朱祐樘心里微微一動,便不動聲色地詢問道:“何人?”

    “臣以為是徐溥!”杜銘看到已經勾起朱祐樘的興致,當即一本正經地道。

    朱祐樘的眉頭微蹙,顯得失望地道:“無憑無證?”

    “朝廷大員都是修行百年的老狐貍,哪能輕易給人落下把柄?臣居工部尚書有不當之舉,他便以此事相要挾,逼臣咬王越的罪名不放,還請陛下明察!”杜銘臉帶苦色,顯得言真意切地道。

    朱祐樘自然不是非要置杜銘于死地,便是表明立場道:“你們誰忠誰jian,其實在朕眼里都差不了多少,不過是圖名還是圖利,亦或者胃口大還胃口小罷了!今朕初登大寶,需要的是能替朕分憂的臣子,而不是像你這等逆臣!”

    “陛下,請再給臣一次機會,一定全力報答圣恩!”杜銘看到絕境求生的希望,當即便再次叩頭地道。

    朱祐樘看著正在叩頭的杜銘并沒有見到忠誠,只是看到他對權力的執念,便是淡淡地道:“朕可以再給你機會,但有且只有一次機會!若是你工部的舊事被捅了出來,除開人命大案,朕許你退還贓銀贖命,但能抵多少罪便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

    什么忠臣和jian臣,不過全都是偽君子。即便自己將內閣和六部尚書的人選全換了,必定還是一樣的德行,倒還不如留下這些知根知底的人。

    自己只需要平衡各方勢力,而不是讓任何一方一家獨大。至于忠誠,只要背叛的利益最夠誘人,哪怕兒子都可以將自己賣掉。

    “臣愿為陛下效死!”杜銘抹掉臉上的眼淚,再度向眼前這位英主叩頭道。

    朱祐樘望了一眼劉瑛,而后進行安排道:“你會被朕收監一日,只是你明日出去后,你該知道什么事該說什么事不該說、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

    “臣知道了,一定不負圣恩!”杜銘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當即便表態地道。

    時隔一日,經過文官集團的紛紛上疏營救,朱祐樘頂不住壓力下令東廠新任廠督郭鏞將杜銘給放了。

    只是看到這位少年天子竟然這么軟蛋,很多老油條不由得興奮起來,更是有科道言官趁熱打鐵上疏教天子如何做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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