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10節
陛下濫賞,這是文官集團為時下鹽政亂象所編造的背禍俠,但最大的癥結跟著他們官商勾結脫不了關系。 那些提引的鹽販之所以始終拿不到鹽,正是鹽引的利潤過于豐厚,所以他們管鹽的官員已經設置了人為障礙,甚至故意營造鹽戶不滿壓榨而逃亡的假象。 當然,僅僅是設置提鹽的障礙還不夠,只有跟那些大鹽商聯手,這樣才能達成區域壟斷鹽業的目標。 只是現在新政的矛頭指向了官商勾結,指向了為他們向百姓榨取好處的大鹽商,無疑是一棍打在他們的七寸上了。 “不,我沒有這樣寫!” 徐溥聽著這一個條例,卻是輕輕搖頭地道。 他要的是陛下認識到濫賞的錯誤,要陛下限制住外戚、勛貴和皇親那些貪婪的手,而不是要棍打他們官員和同流合污的大鹽商。 周洪謨原本想要繼續宣讀,只是發現下面突然間變得sao動,當即便板著臉訓斥道:“安靜!” “周尚書,這份即位詔是不是拿錯了?”徐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懷疑地詢問道。 周洪謨是萬安的鄉黨,剛剛可是親眼看到徐溥在午門前戲弄萬安,當即便呵斥道:“放肆,你這是不奉詔嗎?” “本官沒有不奉詔,只是本官所草擬的條例并非如此!”徐溥自然沒有這個打算,卻是說出自己懷疑的理由道。 在他一直以來的觀念中,那位太子對自己都是言聽計從。 這份即位詔雖然說是他們這些重臣相商,但大部分都是出自他之手,上面不該出現如此大的改動,更沒有道理將矛頭指向鹽政弊病最核心的官商勾結。 “徐學士,你亦知道我們臣子只是草擬,難不成讓陛下全都聽你的嗎?”劉吉對徐溥同樣感到了不滿,這時便是出言警告道。 徐溥感受到周圍人的敵意,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便是不再吭聲了。 周洪謨其實已經知道朱祐樘對《即位詔》做了相當大的改動,只是想要昨天朱祐樘召見自己且說那些勉勵的話,隱隱間察覺到一種機會。 而今修改徐溥草擬的《即位詔》,卻是反映出朱祐樘并非對徐溥言聽計從,這未嘗不是自己的一個機會。 周洪謨當即又是警告在場喧嘩的官員一番,這才繼續進行朗讀。 朱祐樘對不少條例進行了改動,只是都沒有進行大改。 文官的厲害之處并不是他們心多黑,而是明明背地里做了男盜女娼的無恥之事,但表面會塑造翩翩君子形象。 以剛剛的鹽政條款為例,他們指出的陛下濫發鹽引、私鹽猖獗和異地買賣食鹽等弊病其實是存在的,甚至確實要著手解決。 正是如此,對于文官所草擬的條例,確實不能一棍子全打死,甚至其中很多其實都是可以拿來用的。 第二十九條,近年以來,天下軍民財力困竭。令減少造作,除城垣、墩臺、關隘、倉廒、運河等外,其余內外衙門、修建寺塔庵觀廟宇房屋墻垣等項一應不急之務,悉皆停止……在外軍衛有司非奉朝廷明文,一夫不許擅役,一錢不許擅科。違者治以重罪。 朱祐樘對于這種條例,卻是選擇一字不改。 至于“令提督浙江市舶提舉司,守珠池內官不許分守地方、兼理海道,已經頒發授權的敕書繳回”,這一條直接被刪除了。 最后的五條,內容跟歷朝即位詔書一樣,為薦舉人才、倡導禮儀之類,所以同樣沒有進行任何改動。 周洪詔暗暗松了一口氣,又是繼續念道:“以上恩典,詔書到日,有司即便奉行。如有延緩者,以違制論,許巡按御史察究問罪?!?/br> 整篇《即位詔》誦讀完畢,在場所有官員都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直盛傳,本朝天子仁厚(好忽悠),但這位新君分明是人間清醒,比先帝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現在“新君到位,概不退換”,大明王朝迎來了在《即位詔》上便已經人間清醒的少年天子:弘治。 第十六章 巧破朝局,新君新觀 奉天門前,隨著文武百官散去,這里又重歸安靜。 只是登基大典結束,但新朝拉開了序幕,而這份《即位詔》注定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即位詔》由禮部衙門分抄,經由通政司下發南、北直隸和十三省布政使司,相關衙門需要即刻執行。 這份即位詔頒布,對大明的其他方面還算溫和,但對鹽政無亞于一個重磅炸彈。 新君的聰慧,這已經遠遠超出大家的想象,更是顛覆了很多人對這位新君的觀感。 除了《即位詔》中鹽政的揮棍方向出乎意料外,有關內監根本沒有按他們所設想的那般將太監的權力回收,而是有所選擇地回收。 只是有心之人卻是知道,這種手段其實很高明。 雖然撤銷了一些提督大岳太和山的太監,但對各地市舶提舉司的太監并沒有召回,更沒有收取他們轄海的權力。 正是如此,預想中宦官被新帝全面收權的時代并沒有到來,這位新皇帝似乎沒有想象中的好忽悠。 洗了這么多年的腦,卻不知是陛下突然開竅,還是背后另有高手指點? 皇帝不受掌控,最為著急的還是文官集團。 隨著成化帝的離世,萬安的地位急促下降,底下很多官員早已經選擇改換門庭轉投徐溥門下,這亦是徐溥敢于嘲諷萬安臉上黑斑像豆的原因。 只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幫身居要職的官員紛紛聚到了萬府。 萬安是正統十三年的進士,以庶吉士進入翰林院,而后一路升遷,于成化十三年接替商輅為內閣首輔,至今已經有十年之久,現在掛正一品少師銜。 “元輔,今日的即位詔如此改動,您怎么看待此事?”總督京儲戶部右侍郎李衍是萬黨的核心成員,便率先開口詢問道。 周洪謨等人聽到這話,亦是紛紛望向萬安。 萬安端起管家送來的茶盞,卻是長嘆一聲地道:“或許咱們所有的朝臣都看走眼了,陛下其實一直都在蟄伏,他像先帝一般聰慧!” “元輔,何以見得?”李衍的眉頭微蹙,當即便追問道。 萬安捏著茶蓋子輕潑著茶盞,便是抬頭望向前院的藍天道:“老夫在朝已經幾十載,對鹽政敗破早已經了然于胸,此事《即位詔》亦是參與其中。只是若問及老夫該如何破局,老夫即便敢指出官商勾結,亦是不會想要可放寬鹽商準入門檻來化解壓力!” 說到這里,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得過于深奧,特別自己剛剛以翰林庶吉士入仕的孫兒萬弘璧在場,便進行歸納道:“事關鹽事,今即位詔已可破局,單此一點便已勝先帝!” “爺爺,此事不符常理!且不說陛下在東宮一直有賢名,然五經難通,今若爺爺都無法破解政弊,陛下何以破之?”萬弘璧深受萬安疼愛,亦是在這里發表看法地道。 “弘璧言之有理,此事不該是陛下所想,背后恐有高手指點!”周洪謨輕輕地點頭,亦是表態贊同地道。 萬安并不是一個固執的人,便是輕輕地點頭道:“璧兒的推理亦是合理!只是陛下確實跟早前咱們所觀察得不同,老夫在陛下身上看到了先帝的身影,不過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好事?”周洪謨聽到這個結論,便是疑惑地望向萬安道。 萬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這才展顏微笑地道:“若陛下真如先帝那般,便不會輕信所謂的清流,所以他還會繼續重用我們制衡清流,甚至還要依仗我們幫他實行抱負!” 都說人老成精,而今這位縱橫官場十年的老首輔已然不容小窺,現在似乎已經將這時局看得十分的通透。 周洪謨等人一直都以為他們要遭到以徐溥為首清流清算,而今聽到萬安的推斷,亦是紛紛暗松了一口氣。 徐府,書房中。 徐溥的臉色顯得十分的難看,只是并沒有叫來自己的朋黨相商,而是僅僅將自己的得意門生謝遷叫來。 他在官場縱橫幾十年,眼看就要成為百官領袖執掌朝政,結果事到臨頭卻是突然間出現了重大的偏差。 現在細細想到,自從陛下即將要繼位后,那位一度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太子確實變得有些不一樣,特別眼睛和氣度都不似當年唯唯諾諾的太子。 “老師,陛下倒沒有什么舉止古怪,只是突然跟張升倒變得密切,入主乾清宮后,前后召見張升三次之多!”謝遷亦是感到事情變得不受控,當即便透露道。 人都難免會有妒忌和攀比的心理,他跟張升同為太子府講師,自己比張升還要更早進府,平日還顯得更加親近,但偏偏張升突然間受寵,而他竟然一次都沒有被召進皇宮。 徐溥一直不將張升放在眼里,現在聽著謝遷透露此事,當即若有所思地道:“若非這一切是張升所為,是他在背后為陛下出謀劃策!” 只是話音剛落,當即便如同撥浪鼓般搖頭否認道:“不對!張升沒有這種才能,定然是另有高人!” “老師,張升是成化五年的狀元郎,且此人確實聰慧!”謝遷一直都將張升視為假想敵,當即便認真地強調道。 徐溥卻是斷定不可能是張升,便是輕輕地抬手道:“你且先回去,此人定然是在皇宮之中,我會著人調查!” “遵命!”謝遷沒有想到自己老師在皇宮竟然有眼線,顯得不動聲色地拱手道。 徐溥看著謝遷離開,卻是想到《即位詔》的第三條例,不由得暗自頭疼,當即便修書一封給那個位居兩淮都轉使運使的弟子李之清。 雖然自己歷來都是以冰儆和炭儆的名義收錢,但保不準那位弟子咬上自己一口,而今還得讓這個弟子小心行事。 不過倒亦不用太過緊張,畢竟這種政令出了京城便會失效,地方上的官員還沒有誰不長眼到處咬人的。 夕陽下,紫禁城顯得美輪美奐。 身穿便服的朱祐樘坐在東暖閣中,外面的陽光透著薄薄的紙窗映照進來。 這里既是處理政事的地方,亦是放著大量書籍的書房,還是一個可以直接面見朝臣的場所,甚至還能在這里傳膳,卻是一個多功能的辦公室。 朱祐樘坐在書房前,只是已經登基就不能天天翻看《資治通鑒》,而是要翻閱兩京十三省的奏疏。 所幸,成化帝算是一個合適的父親,早已經有意培養他處理政務的能力,故而對于如何處理政務已經有了心得。 現在結合著這一顆來自現代的腦袋,所遇到的問題便能夠迎刃而解,亦是為何他此次能夠巧妙修改《即位詔》。 “陛下,剛剛奴婢聽到一個消息!”黃盼從外面走進來,顯得神色復雜地匯報道。 朱祐樘伸了伸懶腰,便是抬頭道:“何事?” “太后將懷恩召回,現在懷恩到了清寧宮!”黃盼知道一些事情的內情,便是小心翼翼地匯報道。 朱祐樘聽到這個消息,眼睛當即閃過一抹厲色。 第十七章 外朝內廷,忠jian難辯 原本只是覺得一個被文官稱頌的太監多少有點問題,但現在看到徐溥真的不遺余力通過周太皇太后將人弄了回來,卻是知道文官的手確實早已經伸進了皇宮里面來了。 皇宮理應是皇帝的自留地,只是現在最為重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竟然受人cao控,那么自己的安危還要不要呢? 朱祐樘從太子府到皇宮,一直隱隱感覺有一雙眼睛無時無刻在盯著自己,而今無疑更加清晰地證實了這一點。 “陛下,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覃從貴匆匆走進來,顯得討好地拱手道。 朱祐樘的肚子確實有點餓了,抬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夕陽,便將手中的奏疏放下,起身前往膳房用餐。 乾清宮的太監宮女有好幾十號人,而今還是白天,可以說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所經之處紛紛有人見禮。 朱祐樘不用搭理見禮的太監和宮女,只是剛走進膳房便是聽到“咣”地一聲,旁邊擺放的一個瓷器應聲而碎。 “這是誰干的?”剛剛上前迎接朱祐樘的覃吉回頭看到這一幕,當即聲色俱厲地質問道。 站在碎瓷邊上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此時已經嚇得花容失色,整個身子似乎還在顫抖的模樣。 “奴婢剛剛不小心碰倒的,請陛下責罰!”牛蒙蒙看到旁邊的小宮女向自己求助,便將心一橫地跪下認罰道。 覃吉的臉色一沉,當即便下達指令道:“來人,將她押到慎刑司!” 兩個小太監當即上前,牛蒙蒙雖然顯得十分沮喪,但還是乖乖跟著兩名太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