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的滬市寒雨霏霏，李旻的指甲在航班列表上無意識刮擦。浴室門開時，陳越擦著頭發的指節頓住——梳妝臺上兩個登機箱大敞著，某件從未見她穿過的大紅雪絨服，正欲蓋彌彰地壓在最底層。

    “滑雪？”陳越的毛巾搭在頸后，水珠沿著喉結滾入家居服領口，“您膝關節舊傷還沒好全?！?/br>
    李旻的手機恰好亮起蘇錦的消息：「房間挨著溫泉池那間，保證你家小狼狗喜歡～」她慌亂將屏幕扣向桌面：“不滑雪也行，就看看霧凇?！?/br>
    陳越的視線掠過她后腰——那里貼著緩解腰肌勞損的膏藥貼?！懊髟缛ベI護膝?！彼D身時發梢甩出水珠，“羊毛材質的，不影響活動?！?/br>
    飛機降落長白山后，陳越看見沿途的雪將松枝壓成拱橋，兩側的民宿窗欞上凝著半指厚的霜花。

    蘇錦裹著豹紋毯子窩在壁爐旁，琥珀色松果在火堆里噼啪炸開。這位李旻大學時期的在畫室認識的好友，畢業于京師大英語系專業，也當過兩年教書人，但生來自由散漫的性子終究受不了體制內的種種約束，早早辭了職，來東北當民宿老板。

    此刻她正透過百葉窗縫隙窺視庭院——李旻的羊絨圍巾與陳越的深灰色大衣在霧凇林里時隱時現，像極了上世紀黑白電影里的私奔鏡頭。

    “你這是…老房子著火？”蘇錦擰開威士忌瓶塞時，木門恰好被風雪撞開。

    李旻的雪地靴在玄關墊上跺出兩個白?。骸罢f什么渾話！”她的耳尖不知是凍紅還是羞紅，脖頸間的多巴胺吊墜隨動作晃出碎光，“這是陳越?！薄?/br>
    陳越摘皮手套的姿勢像是在解數學公式，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壁爐暖光里鍍了層金邊：“蘇老師好?！彼ь^看向墻上掛著的抽象派油畫，目光掃過角落的簽名——**蘇錦2018**，“您畫的極光？”

    “眼力不錯?！碧K錦赤腳踩上羊毛地毯，腳鏈鈴鐺響成嘲弄的樂章，“比某些只懂看教案的人強?！?/br>
    晚餐時銅鍋涮rou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蘇錦突然敲響啤酒杯：“聽說陳先生高中就是阿旻的得意門生？”

    羊rou片在沸水里蜷成云朵，陳越用漏勺將最嫩的部位撈進李旻碗里：“承蒙老師教導?！?/br>
    “哦，教導到床上去了？”蘇錦的筷子尖挑起凍豆腐，“當年是誰天天跟我抱怨，說每天時間不夠用，原來不只是忙著…”

    李旻的銀叉突然撞上瓷盤：“凍豆腐煮老了?！?/br>
    陳越整個人被霧氣罩著，卻精準夾起七分熟的筍尖放進蘇錦碗里：“聽老師說您喜歡脆口的?！?/br>
    地暖烘得樺木墻沁出松香，蘇錦笑了笑，“這賄賂我可不敢接?！闭f著轉身拿了副牌拍在桌上，“畢竟我今天的主要職責，是替老同學把把關?！?/br>
    李旻的鹿皮靴尖在桌底輕點陳越腳背，卻見他已抽中卡牌：「初戀持續了多久？」

    “還在繼續?！标愒綄⑺扇讛[成六芒星陣，“不算分開的時間…總計兩年零叁個月?！?/br>
    銅壺水沸的喧騰驚破沉默。蘇錦的煙灰落進虎皮蛋糕：“第二個問題，小陳博士總談過幾個？”

    “統計學范疇來說，一個樣本足夠建模?！彼松状涛寮硬璧谷肜顣F杯中，“當然，重復實驗驗證也很重要?！?/br>
    李旻的銀勺磕響杯壁，蘇錦突然掀開唱機蓋，黑膠唱片旋轉出《lovingstrangers》的旋律?！白詈笠粋€問題，”她將酒瓶啪地倒扣，“重逢那天，有沒有想過直接把人按墻上？”

    窗外忽有煙花炸響，他借著噪音俯身貼近李旻耳際：“現在更想實踐第二個問題的答案?！?/br>
    叁人持續聊著，直到凌晨兩點，空酒瓶在唱機旁壘成水晶塔，李旻握著見底的熱可可杯，看蘇錦把檸檬片戳成篩子，陳越第叁次伸手托住她快磕到桌沿的下巴，才驚覺窗外積雪已漫過廊檐。

    玻璃移門再次推開時，雪光刺得李旻睜不開眼。她后知后覺發現自己的羊絨披肩竟裹在陳越膝頭，而客房床頭柜的玻璃杯沿，還印著半圈未干的水漬——昨夜是誰說要守夜看星空，最后卻窩在沙發里睡成貓崽，此刻倒成了樁懸案。

    晌午的簡餐吃得匆忙。瓷盤里的松茸蒸蛋還在顫動，蘇錦已推開松木門。半開放的湯池隱在霧凇深處，硫磺氣息裹著雪粒往人領口鉆。她掬起一捧溫泉水，看氤氳白霧漫過凍紅的指尖：“要不要試試冰火兩重天？”

    溫泉池騰著硫磺氣息覆蓋住二人時，蘇錦隔著竹簾擲來話頭：“會下圍棋嗎？”

    陳越將李旻被蒸汽濡濕的長發綰成髻，“略懂?！?/br>
    棋盤剛擺上湯泉邊的柏木墩，蘇錦的黑子已凌厲落下：“聽說你放棄了華盛頓大學的教職？”

    白子輕叩星位：“a司的薪資更適合成家?！?/br>
    “李海鵬當初也說要給阿旻最好的生活?！碧K錦突然翻出手機相冊，2011年的同學會合影里，李旻的鉆戒還閃著冷光。

    陳越的棋子懸在打吃位置：“所以我來補她扔進長江的戒指?！?/br>
    溫泉水流突然變急，李旻在水下輕踢他小腿。蘇錦的最后一子始終未落，任黑棋大龍被白子溫柔絞殺。

    暮色降臨時，民宿閣樓的留聲機淌出《雪絨花》的旋律。蘇錦窩在吊床里啃凍梨，看陳越蹲在開放式廚房處理鱈魚。刀鋒精準剔除魚刺的樣子，讓她想起李旻二十年前解剖青蛙的利落手法。

    “這魚要配檸檬還是芥末？”陳越忽然抬頭問。

    “隨便?！碧K錦將梨核擲進垃圾桶，“反正毒不死人?！?/br>
    李旻裹著浴袍從旋梯走下，發梢的水珠在陳越肩頭洇出深色斑點。蘇錦突然輕笑出聲，扔過去個未拆封的避孕套：“客房隔音差，悠著點?！?/br>
    李旻撩開發梢的水珠，朝陳越斜睨一眼：“不如問問本人需不需要這玩意兒？”

    壁爐的火光在她鎖骨處的銀鏈上跳躍，晃得陳越耳尖通紅。蘇錦怔了半秒，突然拍著羊毛墊大笑：“李女士行??！這是拐帶了個絕版男嘉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