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教會之下
圣維克多貴族學院的新生祝福儀式,是所有貴族子弟正式成為貴族階層一員的重要儀式之一。這不僅僅是對信仰的虔誠展現,更是貴族傳統的一部分,象征著他們獲得星辰神明的庇佑,從而被賦予統治世間的權利。 然而,對于梅莉婭來說,這個儀式更多是一場麻煩。 她原本以為入學一個月后的生活會和之前沒什么區別,除了課程更加密集、作業堆得更高之外,她仍然能按自己的節奏悠閑度日。然而,禮拜制度的存在讓她無法再繼續隨心所欲地摸魚了。 圣維克多貴族學院規定,新生入學的第一個月不得進入大禮拜堂,這一規矩并非純粹的宗教要求,而是一種對貴族階級的認同儀式。在正式接受祝福之前,新生仍然處于“未完全被認可”的階段。而到了第二個月的第一周禮拜日,他們便必須參加這場隆重的新生祝福儀式,象征他們正式進入貴族社會,并獲得神明的庇佑。 之后的每個禮拜日,全體師生都必須到場參加禮拜。任何未經允許缺席的人都會被記過,如果多次缺席,甚至可能會被視為對神明與貴族身份的輕蔑,最終導致被學院開除。 ——換句話說,不管愿不愿意,他們都必須在教會面前低頭。 圣維克多學院的大禮拜堂已有上百年歷史,是一座雄偉而莊重的建筑。穹頂之上雕刻著繁復的星辰圣徽,在燭光的映照下,金箔鑲嵌的紋路散發著淡淡的圣輝,仿佛夜空中的星辰落入人間。長廊兩側矗立著象征神圣的燭臺與壁畫,描繪著歷代受神明庇佑的圣王、圣騎士與教皇,壁畫上的人物神情莊重,宛如在注視著每一個進入此地的人。 在這里,所有人都必須虔誠低頭,聆聽神明的教誨。 進入禮拜堂后,學生們按照身份階級入座: 前排是王族、公爵家族、教會貴族,這些人被安排在最靠近圣壇的位置,象征著他們在貴族階級中的至高地位。 中排則是侯爵與伯爵的貴族,他們雖然不及王族顯赫,但仍然是王國的核心統治階層。 最后排是子爵、男爵以及普通學生,身份越低,距離圣壇的位置就越遠。 這一制度不僅僅是對神明的敬畏,更是對貴族階層的固化。 梅莉婭今天穿著深藍色的禮拜服,外披輕薄的紗制兜帽,象征對神明的謙卑。她的長長金發被束起,避免在禮拜時散亂,袖口繡著維爾萊恩侯爵家的星紋徽記。盡管她的衣裙不如王族般華貴,但作為侯爵千金,她的服飾仍然能體現出家族的尊貴。 她坐在中排侯爵區的座位,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禮堂前排——那里的人注定是最引人矚目的。 雷繆爾自然在其中,他的衣著一如既往地精致且貴氣,淡黃色的禮拜長袍,披著黑色鑲金邊的披風,領口繡有王族特有的星辰徽記。這件禮拜服的用料考究,袖口與肩部都綴著細小的星辰石,微光閃爍,象征著王族血脈與星辰神明緊緊聯系在一起。 相比之下,阿爾諾的衣著要克制許多。即便他不作為學生會主席到場,也一定會來這里,見識一下西蒙·杜弗雷斯。 他身穿黑色禮拜服,袖口僅用暗銀色絲線繡有蒙特朗家族的鷹徽,低調卻鋒芒畢露。與其他貴族的金銀華服不同,他的服飾沒有絲毫刻意彰顯的貴氣,反而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 按照禮拜規矩,所有武器都必須在進入大禮拜堂前解下,但作為蒙特朗家族的象征,阿爾諾的腰間仍然系著代表騎士身份的禮儀佩劍掛飾,這不是違抗規定,而是王國特許的權利。 黑色披風在燭光映照下微微搖曳,他的神情冷靜沉穩,目光直視前方,毫無一絲多余的情緒。 ——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來參加禮拜的,更像是來審視這場儀式的。 禮拜堂內逐漸安靜下來,只有燭火微微搖曳的聲音,所有新生都端正坐好,等待著祝福儀式的開始。 當腳步聲響起時,梅莉婭才看清楚走向圣壇的人—— 西蒙·杜弗雷斯。 他身穿白色的神職長袍,寬大的袖擺隨著步伐微微擺動,他的步伐穩健而從容,目光沉靜,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無形的光輝之上,令人不自覺地生出敬畏之心。 梅莉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外界對他有著如此多的評價。 ——“他像是真正富有神力的人?!?/br> 哪怕明知這不過是神職者塑造的形象,可在此刻,她仍然不得不承認,西蒙的確擁有讓人信服的魅力。 他站在圣壇中央,雙手微微張開,金色的眼眸在燭火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銀白色的長發束在身后,像是一位真正的圣徒。 他伸出手掌,為貴族子弟降下祝福。 新生祝福儀式,正式開始。 第一項流程——圣水凈化 受祝福的學生需要走到圣壇前,接受神職人員以圣水輕觸額頭,象征著洗滌凡塵,獲得神圣的庇佑。 西蒙親自持著圣水壺,為新生們施行凈化。他的手指溫熱而穩定,施予祝福時,他的目光溫柔得像是在憐憫眾生,讓人忍不住沉溺在他的眼神之中。 輪到梅莉婭時,她緩步走向圣壇。 西蒙的眼神依舊溫柔如水,仿佛對每一位學生都懷有同樣的關懷,他輕輕舉起圣水瓶,指尖點了點她的額心,低聲誦念著祝福詞。 梅莉婭偷偷瞥了他一眼,發現他從始至終維持著同樣的表情,沒有絲毫倦意,甚至連語調的起伏都保持得恰到好處,既不顯得敷衍,也不會過于激情,讓人下意識地生出敬畏。 圣水凈化儀式仍在繼續,梅莉婭看著西蒙以不變的姿態為一位又一位新生施以祝福,他的指尖輕觸著每個人的額頭,目光溫和,語調平穩,仿佛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虔誠、更溫柔的神職者。 可他真的不會累嗎? 她心里不禁佩服起他來。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卡斯帕·諾德維希。 這個和她班導一個姓氏的人。 他站在圣壇前,頭微微低垂,動作比其他人更加標準而虔誠,像是將自己完全奉獻于信仰之中。西蒙的手掌輕按在他的額頭上,他的身軀微微繃緊,仿佛承受著某種神圣的重壓。 梅莉婭從他身后看去,只能看到藍黑色的頭發和筆直的脊背。 ——他看起來,真的很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 梅莉婭的直覺告訴她,與其說這個人信仰星辰圣教,倒不如說他更像是在信仰西蒙·杜弗雷斯。 圣水凈化儀式結束后,第二個流程隨之開始。 星輝賜福 這是整個祝福儀式中最重要的環節,象征著新生正式接受神明的認可,成為真正的貴族一員。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便不再只是學生,更是未來的領主、騎士、大臣,甚至可能成為王國的統治者。 受祝福者需半跪在神壇前,由神職人員雙手輕按額頭,以星辰圣教的方式進行賜福。 神壇上的燭火被微風拂動,跳躍的火光映照在西蒙的臉上,使他看起來更加神圣。 他緩緩走向跪在神壇前的貴族子弟,目光沉靜,步伐穩健,白色的神職長袍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像是承載著不可動搖的威嚴。 他抬起雙手,緩緩落下,輕輕按在受祝福者的額頭上。 梅莉婭看到被祝福的學生紛紛低下頭,仿佛在接受神明的庇佑。 西蒙低聲誦念著古老的禱詞,語調溫潤而平和,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甚至生出一絲甘愿臣服的錯覺。 梅莉婭皺了皺眉,稍微挪了挪身體,試圖讓自己的思緒清醒一些。 她不是不信神,但她也不覺得自己會被西蒙影響。 然而,當輪到她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西蒙的影響力。 當他站在她面前時,她近距離看到了他的眼睛—— 淺金色的瞳孔宛如最剔透的寶石,在燭光的照耀下,仿佛蘊藏著溫柔的星輝。 他低頭看著她,神情平和而溫柔,仿佛在注視著神明最珍視的信徒。 然后,他的指尖輕輕按在她的額頭上。 一股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讓人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低沉而穩重。 “愿星輝指引你前行,愿神明賜予你智慧與榮耀?!?/br> 那一刻,梅莉婭終于明白了—— 為什么那么多人會對西蒙如此崇敬,甚至將他奉為真正的圣徒。 他的氣場、他的聲音、他的神態,甚至是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像是經過千百次雕琢,精準到不會讓人產生任何質疑,只會生出敬畏與信服。 星輝賜福的完成,整個新生祝福儀式也進入了最終階段—— 祝福詞的宣誦。 整個禮拜堂寂靜無聲,所有受祝福的學生都半跪在圣壇前,等待著神職人員用星辰圣教的古語誦讀神圣的祝福詞。 西蒙緩緩抬起手,閉上眼,雙唇微啟。 他用一種極其平穩的語調,緩慢而莊重地念誦著古老的星辰圣典,字詞之間仿佛流淌著神圣的光輝。 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刻在靈魂里的咒語,帶著讓人安心的溫暖,也帶著一種不容違抗的威壓。 梅莉婭雖然聽不懂這些古語的意思,但她能感覺到,整個禮拜堂的氛圍似乎在他的誦讀下變得更加肅穆,甚至連空氣都像是靜止了一般。 ——這到底是信仰的力量,還是西蒙·杜弗雷斯自身的力量? 她不知道。 但她隱約覺得,西蒙的強大,絕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大主教之子。 這個人本身,就已經擁有足夠讓人臣服的魅力。 當他睜開眼睛時,他的眸色如神祇般溫和沉靜,低沉的聲音緩緩落下—— “神明將賜予你們光輝,愿你們在星辰的指引下,走向榮耀的道路?!?/br> 整個禮拜堂安靜了幾秒,隨后,所有受祝福者紛紛在胸前劃下星辰圣徽,象征對神明的敬畏與感恩。 梅莉婭也低頭在胸前劃下星辰圣徽,象征對神明的敬畏與感恩。這是儀式的最后一步,所有新生都必須遵循,作為他們正式獲得貴族身份認可的象征。 西蒙站在圣壇上,微微低頭,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溫柔而沉靜。 祝福詞的宣誦結束,整個禮拜堂安靜得能聽見燭火微微跳動的聲音。 梅莉婭抬起頭,余光瞥向圣壇上的西蒙·杜弗雷斯。 整個祝福儀式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露出一絲疲憊,語調平穩得讓人挑不出任何破綻。 她甚至開始懷疑,他是真的虔誠,還是已經將信仰融入骨髓,讓自己徹底成為了信仰本身? 這種人最讓人捉摸不透。 圣壇前,受祝福的新生陸續起身,儀式即將迎來尾聲。 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在禮拜堂內響起—— “愿神明庇佑你們的智慧與榮耀?!?/br> 西蒙的祝福,正式落下帷幕。 禮拜堂內的人紛紛站起身,按照順序走向自己的座位,這場貫穿整個上午的儀式終于接近尾聲。 梅莉婭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的一瞬間,她忍不住小小地嘆了口氣—— 她的屁股都坐疼了。 這么長時間的儀式,西蒙竟然能維持整場都不露出一絲倦意,梅莉婭實在打心底佩服他。 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她猛地抬頭,正對上雷繆爾似笑非笑的眼神。 “小梅,禮拜這么無聊嗎?” 梅莉婭瞬間坐直,嘴硬道:“怎么可能!我、我是深思熟慮地沉浸在儀式里!” 雷繆爾輕笑了一聲,沒拆穿她,只是饒有興趣地撐著臉看著她。 相比之下,阿爾諾則完全沒有參與他們的互動。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前排,表情淡然,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 這一場祝福儀式,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終于落幕。 燭火仍在燃燒,圣堂的光輝未曾熄滅。 可在那光輝之下,每個人的目光都帶著不同的意味。 儀式結束后,梅莉婭跟著人流慢慢走出禮拜堂。 她本以為自己的心情會和入學第一天一樣——無所謂的、事不關己的、只想快點回宿舍睡覺的。 可這一場儀式,讓她莫名感到有些壓迫感。 那種光輝照耀之下的凝視,那種神權籠罩的影子,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龐大。 她回頭望了一眼。 西蒙仍然站在圣壇上,微微垂眸,目送著學生們離開。他的表情依舊溫和,目光依舊沉靜,宛如不染塵埃的圣徒。 她下意識地別開眼,不敢再去多看。 梅莉婭本身并不算虔誠的信徒,如果沒有外在的壓力,她一個人絕對不會主動去參加禮拜,更別提在禮拜堂里坐上一整個上午,聽著冗長的圣典誦讀。 但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親伊莎·維爾萊恩,卻是忠實的教徒。 從她記事起,母親便每周都會牽著她的小手,帶她前往家族封地的大教堂,按照貴族的傳統進行禮拜。 小時候的梅莉婭并不喜歡禮拜,她覺得那些古老的圣典晦澀難懂,教士的講道漫長又無聊,她小小的身子被束縛在高背木椅上,雙腿晃蕩著,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但每當她的頭快要低到胸口時,母親的手便會輕輕按住她,讓她端正坐好。 “梅莉婭,神明庇佑著我們,我們應當心懷敬意?!?/br> 母親的聲音溫柔卻不容反駁。 她小時候不懂,為什么神明要這么被敬畏?如果神明真的庇佑人間,那為什么王國仍然有戰爭、貴族仍然有爭斗,教會仍然在審判異端? 但她的父親,加斯帕爾·維爾萊恩,從未否認教會的力量。 作為侯爵,他比誰都清楚,貴族要維持權勢,不僅要掌控財富、軍隊和封地,還必須維持與教會的平衡。 教會并不是簡單的信仰,它是整個王國政治體系的一部分,甚至可以決定貴族的命運。 所以,信不信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讓別人以為你信。 梅莉婭從小便在這種耳濡目染中長大,她不討厭禮拜,但也絕不虔誠,她對教會保持著應有的尊重,也學會了在合適的場合扮演好“貴族小姐的信徒形象”。 ——這場禮拜,她其實一點都不想參加。 但身為貴族,這種事,她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或許,回宿舍躺一會兒,真的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