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貿易戰的棋局
夜已深沉,皇宮書房的燭火依舊明亮,除了梅莉婭,還有一個人也沒有睡著。 雷繆爾·艾爾維特·卡斯蒂利亞坐在書桌前,一頁一頁地翻閱著堆迭如山的文書。金色的發絲在燭光下微微泛著光澤,他的手肘支在桌面上,單手輕扶著側臉,眼皮慵懶地垂下,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桌案上擺放的卷宗極為詳盡,涵蓋了阿德里安帝國近幾年的商貿記錄、艾斯特里昂王國對外稅收政策、各大貴族商會的財政情況,甚至還有阿德里安帝國第一王子的行事風格與談判習慣。 他靜靜地翻閱著,不疾不徐,偶爾在某些關鍵數據旁做上標記,或者低頭輕笑一聲。 ——克萊門特最近在王宮中的表現已經足夠讓人失望。 克萊門特沉迷賭博,債務纏身,甚至在宮廷宴會上,當眾與情婦爭吵,爭得臉紅脖子粗,連王室禮儀都拋諸腦后。他的正妻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卻無力阻止這場鬧劇。 宴廳里本該高雅流暢的交談聲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貴族們意味深長的目光,掩蓋在酒杯后的冷笑,以及那些還勉強站在他身后的幾位保守派老頑固的沉默。 他們曾是克萊門特最堅定的支持者,或是因為家族利益,或是出于對嫡長子這一身份的固執忠誠。但即便如此,面對眼前的荒唐景象,他們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動搖。貴族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幾,而克萊門特絲毫未察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憤怒與荒唐中。 但他并非孤立無援。教會的某些高層仍在暗中扶持他——他們需要一個無能卻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以便在未來將王國的權力引向神殿,而不是皇座。即便貴族們漸漸失去耐心,教會仍在試圖穩住他的地位,將他塑造成一個傀儡。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傀儡若是愚蠢到無法站穩,連幕后之手都無法支撐他多久。而克萊門特正一步步地將自己推向深淵。 一個連自己都管不住的廢物,如何坐穩王儲之位? 可惜,克萊門特依舊頑固得可笑,仍然把自己當作國王唯一的繼承人,仿佛只要他不承認現實,王位就會永遠屬于他。那場即將到來的貿易談判,是他最后的籌碼,也是他幻想中的翻身機會。 但雷繆爾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場談判不會成為他的救贖,只會成為他的葬禮。他不僅不會證明自己,反而會在所有人面前徹底崩塌,連最后一絲可憐的威望都會被碾碎在泥里。 他會幫他一把。親手推他下去,確保他摔得再也爬不起來。 指尖緩緩滑過書頁,雷繆爾輕輕翻到最后一頁,眼底的光微微晦暗。片刻后,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嘴角弧度淺淡,卻帶著說不出的惡意。 ——游戲,可以開始了。 次日,皇宮議政廳。 克萊門特端坐在長桌上,滿臉自信地看著對面的阿德里安帝國第一王子賽克雷斯·德·艾希瓦爾。 克萊門特攥緊手中的文件,目光死死盯著談判方案。 只要這次談判成功,只要王國能在這場貿易中獲得最大的利益,他就是這場勝利的最大功臣。到那時,那些質疑他、嘲笑他的人,全都得閉嘴。那些叛徒貴族、那些只會冷眼旁觀的老頑固、那些蠢得以為可以取代他的家伙——他們都會不得不重新低頭,站回他的身后。 而最應該閉嘴的,正是雷繆爾那個賤種。 克萊門特狠狠地嗤笑一聲,眼底閃過陰狠的厭惡。那個女人,當年是怎么爬上王后的位子的?一個卑劣的外邦女人,恬不知恥地勾引父王,仗著年輕和那點異國情調,妄想和母后平起平坐?;闹?!她不過是個不要臉的蕩婦,卻生出了一個更惡心的兒子。 雷繆爾?不過是個披著王族血統的雜種,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狗。他以為自己是誰?以為靠著裝乖、扮清高,就能和他克萊門特相提并論?可笑!就算那些愚蠢的貴族對他另眼相看,那又如何?在這個王宮里,嫡長子才是唯一的繼承人,其他人,永遠只能是寄人籬下的狗。 還有他那個meimei艾琳,居然還敢在宮里給雷繆爾撐腰,甚至在貴族圈子里對他助力? 克萊門特咬緊后槽牙,指節因為用力攥緊而泛白。他已經受夠了那些貴族的態度,受夠了所有人拿雷繆爾來和他對比的嘴臉。只要這次談判成功,他就能一舉翻盤,讓所有人都閉嘴,讓雷繆爾那個下賤的東西徹底滾回屬于他的角落! “阿德里安帝國的糧食供應問題一直都很緊張?!?/br> 克萊門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量維持住那點屬于王太子的威嚴。他緩緩開口,語氣帶著習慣性的傲慢與高高在上的輕視,“而我們的王國是主要的糧食出口國之一,你們沒有太多討價還價的余地?!?/br> 他目光沉沉地掃過賽克雷斯,像是在俯視一只肥美待宰的羊羔。 “所以,” 克萊門特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的笑意,“我建議你們減少對我國艾斯特里昂出口貨物的限制,并相應提高對本國貴族商會的稅率?!?/br> 他在心中冷笑。賽克雷斯必須同意,因為阿德里安的糧食一直依賴艾斯特里昂的進口,他們離不開這條命脈。 這場談判,只要稍稍給予壓力,他就能拿回主動權,讓那些貴族們閉嘴,讓那些看不起他、懷疑他的人不得不再次仰望他。 這是個多么劃算的買賣!輕松的活和巨大的報酬!這件事是他無意間聽到貴族們的聊天,沒想到讓他中了大獎! 然而,對面的賽克雷斯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金色的眼瞳里閃過一絲譏誚,宛如看著一個正在自掘墳墓的可憐蟲。 “減少出口限制?” 賽克雷斯慢悠悠地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聲音悠閑得仿佛在和朋友寒暄,“大皇子殿下,您似乎還沒搞清楚一點——我們帝國,還需要你們艾斯特里昂的糧食嗎?” 克萊門特眉頭一皺,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緊,不解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賽克雷斯輕笑了一聲,隨手丟出一份文書,修長的手指在封蠟上輕敲了敲,像是在嘲弄地給予他最后的認知機會。 “幾天前,我們的商會已經調查過了,艾斯特里昂的貴族商人們正在大肆哄抬糧價?!?nbsp; 賽克雷斯語氣隨意,像是在陳述一個無足輕重的事實,“你們的王國糧價波動劇烈,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穩定出口市場……這種情況下,你告訴我,你拿什么和我們討價還價?” 克萊門特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他當然知道最近王國內部的糧價瘋漲,可那不過是短期的市場波動,并不影響艾斯特里昂對外的供應能力……他一直是這么認為的??墒琴惪死姿咕谷灰呀浾莆樟诉@些情報? ——不對,絕對不對! 克萊門特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安,但他強迫自己穩住,冷哼一聲,“市場波動而已,我們的貴族商會早已習慣調控價格,不會影響貿易談判?!?/br> 賽克雷斯輕輕嗤笑了一聲,火紅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終于逮到了一個可以玩弄的獵物。他隨意地翻開另一份文書,慢條斯理地攤在桌面上,金色的眼瞳深邃而玩味。 “是嗎?” 他緩緩地開口,帶著刻意的停頓和輕描淡寫的譏諷,“大皇子殿下,看來你真的沒有弄清楚狀況?!?/br> 克萊門特的后背瞬間繃緊,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半拍。 賽克雷斯隨手拿起酒杯,淺淺晃了晃,里面的紅酒映出一抹濃郁的血色,他的嗓音低沉而慵懶,“你不會忘了吧?去年我們阿德里安與東部的洛泰爾聯邦戰爭大獲全勝,拿下了整個西境的糧食種植區,那片土地的耕作面積比過去足足擴大了一倍?!?/br> 克萊門特的指尖猛然收緊,腦中轟地一聲,不、不對,他聽說的可是阿德里安戰后糧食短缺、百姓民不聊生,急需從他國進口補給才對啊。 賽克雷斯看著他臉色一點點發白,微微一笑,繼續補上致命的一刀: “不僅如此,我們早在叁個月前,就已經與北方的瓦爾希亞公國和南部的達蘭帝國簽訂了長期糧食供給協議?!?nbsp; 他的語氣輕快得仿佛是在說天氣不錯,“換句話說,我們阿德里安現在手上的糧食儲備,不但充足,甚至已經有多余的份額可以隨時拋向市場,而你們,才是更需要這份利益的一方?!?/br> 他輕輕敲了敲那份文書,語氣隨意,帶著與生俱來的王者傲慢。 “所以,現在是誰更急?”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了。 克萊門特的血液瞬間涼透,額角隱隱泛起一層冷汗。 不……不可能…… 他以為自己握住了阿德里安的軟肋,卻沒想到,對方早已未雨綢繆,甚至已經提前布局,只等他主動跳進陷阱里。 他嘴唇微微顫抖,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心里亂成了一團。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只是個笑話。 而賽克雷斯…… 那家伙從頭到尾都只是在等著看他出丑。 克萊門特的胃里翻騰著惡心的憤怒,他的余光掃向桌邊,恰好看到擺在角落的一封信——那是昨日雷繆爾送來的“善意提醒”,提醒他慎重對待這次談判,警告他不要低估阿德里安的準備。 ……是雷繆爾? 克萊門特的腦子里猛地蹦出這個名字,胸腔里的怒火幾乎瞬間炸開。 又是那個賤種! 他以為這場談判是他的機會,是他翻盤的關鍵,可現在,他終于看清了——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而雷繆爾,一定早就知道了。 克萊門特的呼吸急促了幾分,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他試圖挽回什么,試圖強行找回主動權,試圖說點什么扭轉局勢。 但賽克雷斯只是看著他,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容里藏著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藏著皇族天生的傲慢,藏著一絲獵人看著獵物掙扎時的趣味。 他輕輕地敲了敲桌面,目光悠然,嘴角的弧度似諷刺,似漫不經心。 “所以,殿下——” “你還覺得,是我們更需要艾斯特里昂的糧食,還是你們更需要阿德里安的支持?” 克萊門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指尖微微發冷。 ——他輸了。 皇宮,雷繆爾的書房。 燭光映照著桌案上的棋盤,黑白棋子交錯分布。 雷繆爾緩緩伸出手,落下一枚黑棋,正好封死了白棋的去路。 他低眸看著棋局,嘴角勾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克萊門特輸了。 一開始,他便已經布好了局。 他在貴族之間散布“阿德里安戰后糧食短缺”的消息,讓克萊門特誤以為這次談判易如反掌。 另一邊,他故意在王國的貴族商會間cao控市場,引導他們囤積糧食,提高價格,制造出一場“短期市場動蕩”,同時又通過國庫干預,確保波動不會傷及真正的王權。 他知道,克萊門特一定會察覺到這場市場變動,也一定會認為自己能利用它對阿德里安施壓。 然后,他在恰當的時機,讓克萊門特聽見了一場“精心安排的謠言”——阿德里安糧食緊缺,國內動蕩,根本無力還擊。 克萊門特信了。他信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而這個謊言,正是雷繆爾親手為他準備的墓xue。 這種稍微查查就知道是假的消息,也就克萊門特那個蠢貨能上當了。 與此同時,他匿名將王國內的糧價數據送到了賽克雷斯手里,讓賽克雷斯提早做好準備。 克萊門特的信心越高,摔下去的時候,就會摔得越狠。 雷繆爾合上書本,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指尖輕輕摩挲著封蠟未干的信件。 這一整件事簡直就像是在一場拙劣的宮廷戲劇里演出的鬧劇,演員拙劣,劇本粗鄙,唯一的懸念不過是哪個愚蠢的角色會先在舞臺上出丑罷了。 同一時間,阿德里安帝國的王都在燈火的映照下籠罩著一層金色的微光。賽克雷斯的馬車平穩地行駛在石磚鋪就的街道上,車輪滾動的聲響低沉而有節奏,他單手支著額角,手指輕敲著車窗,目光落在腿上的那封匿名信。 雷繆爾·艾爾維特·卡斯蒂利亞。 他沒有拆穿,也沒有多言,但在看到這封信的第一眼,他就隱隱察覺到了那個人的影子。 那場談判結束得比他預想的還要輕松——克萊門特的自信來自于被精心編織的假象,而他不過是輕輕地戳破了那層謊言,讓他在所有人面前跌得粉碎。整個過程,就像是看一場毫無懸念的鬧劇,一場蠢人自取滅亡的笑話。 可笑的是,克萊門特到最后都沒意識到,他早已成了他弟弟手中的一枚棄子。 賽克雷斯低笑了一聲,指腹漫不經心地摩挲著信封的邊緣。雷繆爾很聰明,聰明到從不親自動手,永遠站在幕后,cao縱著所有人的視線和判斷。 一個能隱忍至今、不顯山不露水的人,比克萊門特那種無腦的蠢貨要危險得多。 可惜,他終究還是露出了破綻。 賽克雷斯不是克萊門特,他不會像那個蠢貨一樣,被假象蒙蔽。他知道雷繆爾的軟肋,也知道雷繆爾為什么要做這一切??巳R門特的存在,已經成了他晉升道路上最后的障礙。既然父王還未明確立儲,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推人入坑的機會。 賽克雷斯能理解,甚至……很欣賞。 但欣賞歸欣賞,他并不打算永遠做那個“被利用的一方”。 夜風微涼,馬車緩緩駛入皇宮,賽克雷斯終于收回目光,將那封信隨手丟入壁爐中,緩緩焚燒殆盡。 這次,他順了雷繆爾的意。 但下一次呢? 他抬眸看向窗外,金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深邃幽暗。 總有一天,他們會站在同一張棋盤上。 到時候,就該看看,誰才是棋手,誰才是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