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程音努力轉移注意力,眼睛盯著藥油的成分表——丁香羅勒,樟腦桂葉,無論對于嗅覺還是觸覺,都像扎了仙人掌的細茸,帶來輕淺卻綿延的刺激。 醺色在她臉上緩緩暈開,倒不是有多害羞,完全出于生理反應。 簡直是在上刑! 這場漫長的刑罰,終止于突然響起的門鈴。 程音如釋重負,一把按住季辭的手:“是不是鹿雪回來了,要不我們先下樓吃飯?” 她簡直有點花自飄零的模樣,眼眶輕紅,淚光點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怎么她了。 季辭全程沒怎么看她,這一抬眼難免呼吸一亂,他起身洗手:“應該不是,我去看看?!?/br> 今晚有暴雨橙色預警,幼兒園估計會讓小孩留宿。這處居所剛搬不久,地段也很隱秘。他想不出會有什么訪客。 心中難免警惕。 門鈴是可視化的,清晰映照出了叩門者的容貌,乍看之下陌生,仔細分辨后,季辭訝異地認出了故人的臉。 他讓那人稍事等待,先上樓去接了程音……這個來客,恐怕需要她共同參與接待。 來者是林建文。 季辭其實并不確定,程音對她的父親是什么態度,畢竟他們沒有聊過相關話題。 十年前的林音對林建文滿懷恨意,不肯與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后來她卻與他一同移居南方。 再后來的事,程音絕口不提,季辭單方面調查出的信息,似乎她在讀大學之后,就與林建文斷了往來。 他不知道程音是否愿意與此人相見。 季辭開口時十分謹慎,依照十年前的經驗,但凡提起讓林音回自己家,她就會進入一輪情緒大崩潰。 長大后的程音卻連眉毛都沒有抬。 “既然都找到了這里,那就見見?!?/br> 程音的這句話完全體現出她超乎尋常的敏銳——她搬家不多久,躲得很徹底,連同組的同事都不知道她的新住址,而今天,是她蟄伏許久、恢復上班的第一天。 林建文怕是守在了她公司的門口,再一路跟車來到了此地。 他能混入這個安防嚴密的小區,還摸到正確的門牌號,也算是相當本事。 之前住在這棟樓的明星,曾多次在地庫遭遇代拍,看來小區物業還是有疏漏。 程音在下樓途中,試圖思索林建文的來意——他如此不辭勞苦地繞著北京城尋到她,總不可能是為了與她父女情深。 畢竟他們之間不存在那種東西。 必須承認,她心里更多的是好奇,有點想知道那個生了她、又扔了他,獨自逃往異國的男人,現在究竟變成什么樣子。 大約也不會差,如果上次那位“生于藝術之家”的裴大師真的林霏霏,那么這家人現在混得還挺風生水起。 等見了面,程音立刻后悔自己的好奇心過剩。 林建文哭天抹淚,先訴說這么多年的思念和擔心,再回憶當年小林音的活潑與可愛,最后還痛苦地回憶當年,直說自己滿心悔過,若不是程敏華堅持切割,絕不會鬧成那般田地。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別人的錯。 程音就不該指望從他嘴里能說出什么新穎論點,然而老借口正好能戳到舊傷疤。雖然過去這么多年,她一直執著地在單方面和程敏華鬧矛盾,但林建文沒資格說她媽半句壞話。 全世界數他最不配。 林建文見程音一直面無表情,心情倒比進門時要放松。 他這個女兒從小暴脾氣,有點情緒全都寫在臉上,若要翻臉早就翻了,現在雖然看不出對他有多友善,至少不像從前那么敵對。 親生的還是不一樣,他畢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前些年,還托人往臺州的學校寄錢,你收到沒?”他瞎話張口就來。 這句不過是個引子,為了引出后一句來。林建文用手指瀟灑地梳過自己日漸稀疏的頭發,眼睛滴溜溜望了一圈屋子里的陳設,將目光落在了始終不發一言的季辭身上。 “小季啊,當年哪想得到,你能這么有出息,這房子買下來得不少錢吧?有按揭要還嗎?” 季辭不語,眉心微微收攏。 “嘿呀,瞧我問的,季總買房肯定全款!” 林建文笑得見牙不見眼,牙齦由于營養缺失,萎縮出一個個黑色小三角,遠看像魔鬼口中的對排的鋸齒。 程音忽然涌起一股極強的恥辱感,她太了解林建文,幾乎能猜到他下一句要說什么。 還能說什么?永遠在賭,永遠缺錢,賭徒是沒有人格尊嚴可言的。 就算十年不曾見面,當年像扔舊家具一樣將她丟棄,也能毫無心理障礙地厚著臉皮出現,和她談錢。 林建文卻根本沒打算和她談,他的笑模樣完全做給季總看。 “你倆現在,還在一起呢?” 且不說二人同居事實確鑿,端看他倆之間的化學反應,他這情場老手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更別提季辭對程音那過于明顯的保護姿態。 林建文越看越得意。 “我這閨女,十幾歲就跟了你,那會兒可還未成年啊,我老早看你小伙兒有前途,干脆睜一眼閉一眼,怎么樣,老泰山夠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