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沒放鹽啊……”于喬急得雙□□替跺了兩下，示意他住口。

    奶奶腳步聲近，端著一盤炸帶魚走進來。

    “回來得正好！開飯！上午我倆去海鮮市場了，快過年了，啥啥都漲價——來來，嘗嘗這個扇貝……”

    三人各自落座，奶奶把蒸扇貝端過來。

    “別挪了，奶奶，都能夠著?！标愐惶旖舆^。

    往自己碗里放一只，又往于喬碗里放一只。

    兩人目光再無接觸。

    蒜香混著扇貝的鮮味，于喬夾起中間的rou來，一口吃下去。

    奶奶期待地看著她：“怎么樣？”

    于喬：“嗯……”嘴太小，搗不過來個兒?！昂悯r！”她嚼得急，幾口嚼爛，又端著扇貝殼，把里面的湯一飲而盡。

    奶奶：“哎喲，慢點兒。咸淡怎么樣？”

    于喬：“正好！正好！”然后看陳一天：“再給我拿一個?！?/br>
    陳一天又遞給她一只，然后吃自己碗里的。

    他吃得快，也學于喬的樣子，喝光了殼里的湯：“奶奶，您這手藝能去酒店當大廚了！”

    于喬見他又去拿，忙道：“你少吃點，奶奶還沒吃呢！”

    陳奶奶見狀忙道：“我可不吃，我吃海鮮本來就差勁。這些都是你倆的，吃好了再去買?！?/br>
    這一桌子菜，最先光盤的就是蒜蓉粉絲蒸扇貝。

    入睡前，各自回了房間。于喬收到陳一天短信：“過來?！?/br>
    于喬回：“你過來?！?/br>
    陳一天只好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于喬雙臂抱腿，坐在床上，床邊放著陳一天送她的手機：“你屋正對著奶奶屋，我怕她聽見?！?/br>
    陳一天站在她床前一米處：“把糖當鹽放了？”說完噗哧一樂：“我看你吃得還挺香?！?/br>
    于喬怨懟地看他：“那你還跟我搶?！?/br>
    然后正色道：“要不要帶奶奶去醫院看看？”

    陳一天說：“看過了。你回來之前，我帶她去醫大看過一次。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來，說主要是年齡大腦細胞功能減退，腦動脈硬化?！?/br>
    于喬說：“那說怎么治了嗎？”

    “讓控制血壓、血糖、血脂，親人多陪伴，多和她交流，嚴重的話再去神經內科做全面檢查?！?/br>
    于喬若有所思：“前天出門，她穿鞋前特地掏出鑰匙來，確認帶在身上，下了樓又站住了，問我她帶鑰匙沒?！?/br>
    于喬蜷身坐著，若有所思，睫毛在臉上投出淡淡的陰影。

    “我回來這些天，她總跟我聊以前的事?！?/br>
    “什么以前的事？”

    “就說有一年，還住在鎮上的時候，她去街上買梨，那個小販多收了她的錢……她說得非常清楚，她兜里有多少錢，怎么疊著的，給小販多少錢，小販找她多少錢。她說她當時算賬了，找的錢沒有錯。但是回到家一掏兜，才發現錢少了……”

    陳一天記得那件事，但是細節早模糊了。

    “嗯。后來怎么解決的，你知道嗎？”

    “她我說媽把小販騙回來了，小販嘴硬，死不承認。說我媽攔著車，硬讓小販掏出錢來還給她?！?/br>
    敘述大致不差。

    陳一天：“奶奶跟你說這個干什么？”

    “她在反復確認，說自己記得很清楚，兜里就是那些錢，對折再對折，外面是整錢，里面是零錢，說她不會記錯的。說小販不承認找錯錢，可她也沒去別的地方，那錢能去哪呢？所以還是小販找錯了……”

    于喬抬起頭，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抬眼看陳一天。

    陳一天雙手掐住胯骨，緩慢地踱著小步，一圈又一圈。

    無論身體轉向何方，眼睛始終看著于喬。

    于喬抬眼，二人對視。于喬額前的頭發打薄了，有點擋眼睛。

    他改變方向，踱到床邊，自上而下隔著細碎的流?？从趩?，眼看她眼圈一點點變紅了……

    “跟你奶別的沒學會，竟學會哭了?！?/br>
    于喬咳了一聲。

    “好了好了，再哭糖扇貝要吐了，那么多都白瞎了……”

    于喬眼前出現一大團手紙。

    陳一天伸出長臂，從于喬床頭扯的，連扯好幾下，手紙握了滿滿一手。

    于喬抓過來，瞪他一眼：“浪費?！比缓罄沓鰞山?，對折后擦眼睛。

    陳一天挨著于喬坐下，二人中間隔著那團手紙，距離寬松。

    于喬住在朝北的房間，他們住的地段，再往北，就離市中心漸遠。

    燈光稀落，夜色濃烈。

    陳一天望著窗外的夜色說：“你是不是覺得，奶奶老了？”

    于喬點點頭。

    “不想奶奶變老？”

    于喬繼續點頭。

    “我跟你一樣?！?/br>
    于喬抬起頭來，看向他，又隨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縱深的夜色。

    陳一天說：“我跟你一樣，也不想她變老，還一度很害怕?！?/br>
    陳一天收回目光，自上而下看于喬。

    于喬抱膝坐著，隔著秋衣，脊椎骨和肩胛骨隱約可見。

    身量未足，但筋骨奇健。

    像一株糞肥沒有給足的植物，借著陽光雨露的天賜，奮力生長。

    “我去派出所接她那次……”于喬點點頭，她就是因此才決定回沈陽過年的。

    “那件事后，我才意識到，奶奶會老的，我們都會老。會有那么一天，我們吃不到奶奶做的大蔥炒雞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