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幸福如血泡
狩獵隊伍大舉奔襲了半個下午,斥候終于帶回了勞勃心心念念的白公鹿的訊息。 可惜不是個好消息—— 當眾人催馬趕到時,只剩一具殘破的尸體躺在山坡后方,事實上,它已經被啃食得只剩一地附著干涸血跡的散骨、以及硬邦邦的鹿角、鹿蹄了。 阿波羅妮婭幾乎不忍心看。她低下頭,對上喬里疑問的目光。很顯然,他想起了今早她的夢話,現在在懷疑是否并非空xue來風。 她聳聳肩。 要是喬里問她的話,她就把夢境中的事情告訴他。 但最終她的親衛轉回視線,沒說什么,估計以為只是個巧合。 畢竟中箭受傷、形單影只的白公鹿,跟一道自助餐差不多,活不過一晚上也很正常。 國王下馬,踹開鹿蹄,抓起尚算完好的一對鹿角丟給侍從,陰沉著臉從骸骨架里取回自己的箭矢。 青銅羅伊斯蹲下,通過泥地里的野獸腳印,辨認出是狼干的。 “七層地獄的野狼!老子的獵物,倒是給那群畜生開葷了?!?/br> 勞勃一拳錘在樹干上,倒是冷靜了些,分析起來,“不過狼群怎么會跑到這么南邊的地方?” “凜冬將至啊——”藍禮半認真半玩笑地說,摘下他插著孔雀羽的帽子,按在胸口。 聞言,勞勃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阿波羅妮婭本來想著昨晚夢中的白公鹿的“話”,那些所謂的指引到底是不是她的臆想,突然接收到國王的審視視線,她不由擔心國王會不會埋怨是她耽誤了打獵行程,害得他錯失白公鹿。 “既然白公鹿死翹翹了,我看這場打獵也可以……”藍禮出聲,打破沉默。 “結束?你想說結束是嗎?”勞勃打斷他并追問,“你總是結束得這么快嗎?” 隱秘的笑聲此起彼伏。阿波羅妮婭不明就里,小聲問喬里“他們為什么笑?”喬里拍拍她的手說“不知道沒事兒,我的小姐?!?/br> 藍禮公爵的臉漲紅了。見此,她真想為他解圍,可是她嘴太笨了想不出什么不觸國王霉頭的周旋話。她能做的只有用默默的眼神表示支持。 “要酒嗎?陛下——”蘭尼斯特侍從拿著酒袋靠近他。 勞勃仰起腦袋,竟將烈酒一飲而盡,大聲宣布道,“所有人聽著!給你們的國王找一頭更大的獵物,野牛,狗熊,影子山貓。什么都行!找到的人,可以隨意向我要求一件賞賜?!?/br> 這無限制的承諾顯然極富誘惑力,阿波羅妮婭立即聽到周圍響起一陣興奮的議論聲。眾人催馬朝森林深處的各個方向散開。 阿波羅妮婭也加入了尋找的隊伍中。她對于找到比白公鹿還大的獵物不抱多大希望,但她認為這是一次極好的自由活動時間。 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穿過橡樹林,在林間投下細長的金色光柱,塵埃在光束中緩緩浮動,像是被攪起的金粉??諝饫餁埩糁掠赀^后的泥土氣息,混合著松針、苔蘚和遠處溪流的清涼味道。微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 等到周圍都沒人的時候,阿波羅妮婭下了馬,與親衛一起步行,“你感覺怎么樣?” “小姐?”喬里面露疑惑,“你是指……” “其實桑鐸·克里岡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你不該待在我身邊,跟著我來參加國王的打獵游戲。你值得更好、更能發揮你才能的位置,就像之前我父親,公爵大人、首相身邊的……”這番話是阿波羅妮婭鼓起勇氣說的,她之前心里隱隱有這個感覺,但不敢把話說開。注意到喬里好一會兒沒說話。他會不會真的借此,順著她的話離開她……?阿波羅妮婭邊說邊想。好吧,好吧,這也是應該的。 然而她的話還未盡,喬里突然上前一步攔住她,手攥著她的肩膀,“沒有什么比在你身邊更好的位置,我的小姐?!?/br> “我是一個私生女?!卑⒉_妮婭難為情地說。 “你真誠的心比任何頭銜都寶貴,”喬里說,睜大著一雙黑眼珠,仿佛希望她從中看到他的心,“沒人比你更真誠,你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呵護,發現了嗎?” “在國王夸我漂亮之前,臨冬城里只有瓊恩理我?!?/br> “公平點,我的小姐,別人靠近時你逃跑的步子比影子山貓還快。但那天國王到臨冬城的時候,大家把你圍住,跟你套近乎的人又剛好是國王你才跑不掉的?!?/br> “好吧,我只是害怕,”阿波羅妮婭弱氣地承認說,喬里把她攬入懷里,“但你說錯了,我不真誠,我經常撒謊。父親受傷的那天,我跟你說生病,其實我是裝的,之后我偷偷溜出去見了貝里·唐德利恩……” 阿波羅妮婭感受到皮甲下,喬里的胸膛起伏變得劇烈。 “你生我氣了嗎?”她抬起頭,眨著眼睛看向親衛。她已經知道,自己的眼睛好看得令人沉醉。 “我很想要求你別那樣,但說真的,我也得公平點,要不是那天你偷溜出去,碰上蘭尼斯特包圍我們,我可能就死在弒君者的暗劍下了。所以你和黑港伯爵是什么關系?”喬里撫摸著她的腦袋說。 “我也不知道算什么關系,他有求于我,”對于貝里,阿波羅妮婭無意多說,她轉而問道,“你覺得我父親現在在做什么呢,他不是要在國王打獵期間代理國事?父親的腿……” “父親、父親、父親……你真是叁句不離艾德大人,”喬里捏了捏她的鼻子,她窘迫得臉燒紅了,“別擔心,公爵大人是個堅強的男人。他不會有事的?!卑⒉_妮婭靦腆地笑笑,隨后安下心來,和喬里并步在林間行走,完全忘記了打獵、尋找大獵物、拔得頭籌換取賞賜的事兒,她甚至一度期望就這樣走下去,直到落日降臨,黑色的消息破土而出—— 國王出事了。 阿波羅妮婭催馬趕到時,場面亂得不成樣子,半數廷臣在林間走來走去,人人面色慌亂,獵狗的吠叫沒人管,使得馬兒受驚也躁動起來。即使如此,那只成年公牛大小的野豬仍然搶眼,黑鬃如鋼針般豎起,又長又粗的獠牙上粘著碎rou塊,簡直是一頭血腥的惡魔。但它一定已經死了,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深深地扎進了它的眼眶,流淌下混合漿液的血水。 在野豬后面,勞勃·拜拉席恩仰面躺在叁步外的泥地上,他的獵裝像被撕開,左腹的傷口血rou模糊,鮮血汩汩涌出,在落葉堆積的泥地上匯成一片小小的湖泊。而他的呼吸間有血泡在口中破裂,阿波羅妮婭立即想到了死于長槍比武的修夫爵士。他像座崩塌的山被四個御林鐵衛抬上擔架。 她幾乎是摔下馬,然后沖上前去。 “陛下……”阿波羅妮婭的大腦如臉色一般蒼白,話語哽在喉嚨中。她看見勞勃渙散的目光轉向她,不太成功地試圖聚焦起來,染血的嘴唇蠕動著“我沒事!咳咳……”。 “別說話了,勞勃!”藍禮的花羽毛帽子早不知去了哪里,一張慌張的面孔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快速說,“你傷得很重,不能耽誤了……” 阿波羅妮婭還沒聽懂國王胞弟的言外之意,但一只手拉著她的胳膊,把她帶遠擔架和人群。 “我們得走了,小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