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后，路面潮濕，但并沒有結冰，不易打滑。積水在附近教堂暖橘色的燈光照耀下，仿佛正在悄然燃燒。

    魔女興沖沖地往前跑了兩步，縱身撲入異國新鮮的冷空氣。

    闖進新天地，奇異的自由感油然而生，好似再無拘束。

    她停下腳步，在夜風中回頭，沖身后的人類男孩張開懷抱。

    “來主人這里?！?/br>
    凡人提著行李快步走下臺階。追過來時，他鬢發繚亂，浮在泛紅的面頰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不好，魔女總覺得這家伙比印象中的更好看。仔細看的話，凡人的容貌好像沒什么變化，但是給人的感覺就是比之前更標志順眼。

    “冷不冷？”說著，關青月十分自然地抬起手，緊了緊魔女圍著絨毛的衣帽。

    雖然還是第一次找到機會這樣做，卻很順手，莫名熟練。

    魔女搖了搖頭，反問：“這里怎么比零壹壤還暖和？”順手拽了拽香香男友的衣袖，“抱我?！?/br>
    關青月的肩膀看起來并不寬厚，但他還是彎下腰，讓她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胳膊上。

    再獻出上半身，作為支撐，任之環摟。

    身為凡人，但他一身怪力，大約可以徒手硬憾列車，尚不清楚極限在哪里。

    舉劍對拼，哪怕收了大部分力，魔女手中的劍還是有一定概率被震飛，伴隨著手臂持續性發麻……

    魔女：不是很懂，這一屆的讀書人是越來越變態了。

    **

    關青月拖著行李箱，邊走邊解答魔女的疑問。雖然他知道她就是隨口一問，但還是很認真地說道：

    “因為北大西洋暖流。這是世上最強勁的洋流，受其影響，挪威沿海冬天也不會結冰。我們所在的首都奧斯陸，是挪威冬季最溫暖的地方之一?！?/br>
    話說回來魔女大人真的清楚腳下這個城市的名字么？總覺得她可能并不知道。

    之后又將成因娓娓道來：這里是溫帶海洋性氣候，有西南暖濕氣流穿過。再加上中部山脈恰好阻擋了冷氣流，所以暖上加暖。

    “好了可以了。再說，就煩了?！蹦暰€亂飛，掃過漫天極光，一句也沒聽進去。

    **

    碰上當地人，因為語言不通，魔女全靠千紙鶴在腦子里做同聲傳譯，才能聽懂。

    然而就算聽懂了，她也不會說這什么挪威語。

    好在凡人關青月不僅精通龍語，連挪威語都會說。他說他是來這里之前現學的，沒花多少時間就掌握了。

    這讓魔女再次意識到這人是個學霸，學習能力碾壓眾生，是凡人中數一數二的天才。

    天才一般都很有語言天賦。

    還記得她看過一本叫《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的科幻小說，書中的主人公做了腦手術，從弱智搖身一變，成為智商爆表的天才。

    之后不費吹灰之力，就掌握了十幾門外語。

    雖然故事是編的，但作為學語言的，還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希望自己也能變得那么厲害。

    她不會任何一門人類的語言。但是在零壹壤的時候，依然如魚得水。

    魔法圣城有自己的官方語：現代魔法語【梵語】——這是所有低魔世界通用的魔法語。

    她當然也不會這什么梵語，但是哥哥好像做了什么手腳，她說的惡魔語，落到別人耳中，會自動修改成標準的梵語。

    平時上課聽說讀寫，則基本用龍語，所以至今沒有遇到太大的語言障礙。

    不過也僅限在零壹壤。只有這兒幾乎所有人都cao著一口流利的梵語。

    下島后，語言就再次成了困擾她的新問題。來了挪威，她想跟當地人說什么，都只有先小聲跟關青月說一遍，再由他代為轉達。

    一想到這凡人居然這么好用，她對他的態度也溫和親切了不少。不再總是叫他【人類】，摟著他的胳膊，笑嘻嘻地喊他【關關】，【小關關】，【關哥哥】什么的。

    她沒興趣現學一門外語。那種‘你行我也行’的奇怪勝負欲，僅對惡龍生效。

    **

    等到買單的時候，魔女一臉喪氣。

    挪威物價極高，舉世罕見。因為這里是凡間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東西比零壹壤賣得還貴。

    紙夭黧垂頭嘆氣，難以置信，耿耿于懷：“剛那個賤人真說，哪怕我是魔王也得付錢？”

    想不到哪怕是能夠毀天滅地的魔王，來了人間之后，也免不了為錢所困。

    關青月拔劍：“要回頭殺了他么？”魔女按下劍：“……不必?！?/br>
    為什么這個凡人會比她還要殘忍？大家都是人類，難道不該團結友愛一點？

    **

    后來為了走捷徑，魔女選擇了一條水路。

    由于是高緯地區，此地正處于長達兩個月的漫漫極夜。崖壁靜默于深邃的黑夜，巍峨而壯觀。

    放眼望去，岸線變得遙遠模糊。

    身邊沒有船只，沒有雜人，沒有多余的噪音。只有不怕人的大海鷗掠過水面，在水中留下潔白的影子。

    困在深淵十幾年，又在浮空島讀了一年書，魔女可算能出來玩一趟。這樣空靈幽遠的景色，她還是平生第一回得見。

    凡人的手被她握在手里。

    她們一前一后，穩穩當當走在峽灣之下的海面，仿佛漫步于陣陣漣漪的鏡面。

    兩道波紋互相干擾，一圈圈擴散，直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腳下是璀璨星河，是絢爛極光，是共同的前路。

    **

    走累了，魔女順著垂在水面的飄渺云霧，騎上水汽飄移。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拒絕影子，而她就像是萬物的影子。她可以輕若鴻毛，沒有重量；也可以逸散如煙，沒有體積。

    甚至還能像摘棉花一樣，將青云捧在手心，把玩揉捏。最后朝凡人臉上一吹，什么也不剩。

    “所以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會松手?！彼⌒〉鼐媪艘幌路踩?。

    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喜歡強調一下自己的厲害。

    青白云霧散去，剛警告完，凡人就湊了上來，扶住她的肩膀。

    ——原來只是會掉進海里？那么他就是嘗嘗海水的味道，又有何不可。

    嘴唇相貼，魔女下意識往后靠，撞在云上，觸感柔軟得不可思議……

    不知是一時驚慌忘了拽回手，還是凡人牽得太緊——五指交握，確實很難立刻甩開。直到彼此之間再次擁有距離，手都沒有松開。

    這人貼上來，她還以為他是想要襲擊她，報復她把云吹到他臉上的惡作劇。

    沒想到他原來只是想親她。

    就像小時候第一次被親吻時，紙鬼白大概也一樣沒料到，那一刻她只是去親他的。

    短短幾秒，魔女卻好似穿越了漫長的時空。再次看到了許多年前，被奪走初吻的紙鬼白。

    那個第一次跟惡魔打交道的小男孩打量著她，耳墜微晃，眼神驚訝而新奇。

    而她現在的感覺，就跟他那時候一樣。

    **

    關青月不明白為什么魔女既沒有斥責他，也沒有拒絕。

    她眼底氤氳著迷惘，既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不悲不喜，不怒不笑，像是失了魂，丟了情緒。

    她也不懂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非常想念紙鬼白。

    她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但是她很久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他了。

    打住。這么個壞東西有什么好想的。魔女回過神來，靠著云警告自己不要無病呻吟，徒增憂郁。

    眼前這個凡人還不夠她煩惱的么？

    仗著她寵他，就任性妄為。

    再敢放肆，她真的要教訓他。

    凡人第二次親了上來，因為他從魔女臉上解讀出了類似于緊張羞澀的情緒。

    這讓他心里很難受。比掉進海里更不好受。

    這次他故意將動作放慢，給她能夠推開他的時間和機會。

    不行吧？不是已經親過了么，怎么真的還要親。魔女呆在云上，一點點往后倒。

    走開，不要再過來了。

    “嗯…”雙唇相貼，魔女發出微弱的抗拒。

    好熱。

    魔女加重了呼吸。

    太熱了。怎么會這么熱？

    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