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可憐吶……看著還年輕,就被那魔頭染指……” 周圍之人立馬向他投來曖昧又憐憫的眼神: “可憐啊……” “玉蟾子真該死!” “不過看著的確俊俏……” 迦葉震驚地站起身:“你們……在說什么?” “你們連真話都不相信了么?!” 而城主拍了板:“孩子,早些回去罷,如今魔頭伏誅,你也不必再受他禍害了?!?/br> 仙門弟子將他拉出了城主府,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迦葉終于明白了,原來人們只想看圣人染塵,只執著于別人身上的污點,只喜歡高樓坍塌的故事,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 所謂真相,才是最沒用的東西。 所以虞淵成功地拿捏了烏曇的弱點。 所以他想偽造事實,卻發現這原來是別人早就玩過的套路。 迦葉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自嘲地笑了。 可當他看到仰首偏高的日頭,忽然又笑不出來了。 路人只見他似笑似哭,一路狂奔著出了城。 *** 烏曇站在臺上,俯首去看深不見底的陣法。 他想起上次站在這里將鏡蓮親手送入“辟邪誅圣”之陣的情景,到今日也有幾十年了。 一陣風吹來,將他沾血的發與衣揚起。 耳旁響起弟子的催促聲:“行刑時間到——” 烏曇微微側身,似是想向后看最后一眼,可他最終還是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全場靜默無聲,他伸腳輕輕一點,躍至半空中,而后閉上眼,任由自己慢慢下墜。 他一生與魔緊系,少時因魔喪親喪師,半生奔波于除魔道上,最后卻以墮魔而收場。 唯有此刻終于獲得了自由。 眾人只見白色帶血的衣袖在眼前輕輕一揚,然后便沒入陣中,徹底看不見了。 周身傳來挫骨銷魂的疼痛,烏曇恍惚間感覺自己的身體連同神魂都被劇烈地撕扯著。 他眼中卻浮現出了許多的畫面。 是云屏城中,一路追著自己的迦葉問是否愿意與他交個朋友時,眼中流淌的星河,讓他一瞬便晃了眼。 是星野平原上,迦葉塞給自己一捧花,又在前方奔跑的身影,那飛揚的銀發一直在他心中跳動。 是迦葉把菩提珠纏在自己腕間的虔誠與鄭重,是無數次練劍時回望,那人在廊下朝自己露出的笑容…… 最后的最后,畫面定格在了優曇樹下,那個只差毫厘的吻。 他說謊了。 其實還是有一點后悔的,烏曇想。 ——如果當時沒有睜開眼。 第 101 章 君心 迦葉狂奔至長留山近城,有一瞬間,日光亮得有些晃眼,叫他感到一陣眩暈,不由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他看到許多人從長留山方向三三兩兩地走來。 迦葉腳底一陣踉蹌,腦中一下變得空白。 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所有聲音從他耳邊消失,所有色彩從他眼中褪去。 他被黑白的人流裹挾著擠到了街道中央,茫然地睜大眼睛,看著那些人張開又閉起的嘴唇,卻聽不到任何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久違的人聲才傳到他耳中:“玉蟾子身入‘辟邪誅圣’陣,已然神摧魂散了……” 那一刻,迦葉突然前所未有地平靜了下來。 所有的情緒,憤怒、懊悔、恐懼甚至是悲慟,都如煙一般從他心底散去,不留一絲痕跡。 他像突然被人抽去了神魂,一動也不動地立在曝曬的日光下,立在不息的人潮之中。 世界分明恢復了色彩,卻只有他是孤零零的灰白。 直到有人不小心撞上他的肩膀,他才像被解了定身咒般往一旁退了幾步。 “啊?!彼抗獯魷?,張嘴吐出一個音節。 *** 迦葉轉身從小城離開,他開始機械地邁著步子向前走。 他不知疲倦,不眠不休,白天也走,夜里也走,保持著永遠相同的步調。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卻茫然又執拗地前進。 狂風呼嘯,他在風中不緊不慢地走,大雨滂沱,他在雨中不偏不倚地走,飛雪連天,他在雪中不聲不響地走。 他走過衰草連天的敕勒川,走過暮雪千山的東北地,走過凋花殘葉的星野原。 他并不停留,沉默著邁步,孤獨地前行。 行人見他失魂落魄的潦倒模樣,如見了邪祟般避之不及,在他背后悄悄議論。 可他如同一具失去意識的行尸走rou,對旁人無動于衷,時間與方向都沒有了意義,只是徒勞地邁步,神魂早已死去,唯留一副空殼。 他像一尊失去控制的木偶,又像一個在九州飄蕩的鬼魂。 *** 昨夜江上落了雪,在江邊住了大半輩子的老艄公起了個早,打算到自家船上拾掇一番,準備新一天的營生。 他雖上了年紀,但日日劃船渡江,身子健朗得很,遠遠地便看到船上多了個“雪墩”。 老船家只驚了一瞬便鎮定下來,他取了岸邊竹篙,悄悄靠近那東西,隔著一段距離謹慎地用竹篙戳了戳雪墩。 幾下之后,就見那雪墩慢慢動了動,而后突然拔高——這動作使雪抖落下來不少,讓人看清了黑色的衣袍——老人家這才反應過來原是個人蹲在他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