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節
朱棣對朱允炆可以說恨之入骨,三都司二十幾萬人馬的兵權交了,王府三護衛也交了,最后只有八百護府護衛,結果朱允炆還要將他拘禁,甚至要對自己動手。 這種屈辱讓朱棣至今回想起來都想給自己幾個耳光,憤恨早不聽自家老二的話,對朱允炆防備些。 “就我那大兄所做的那些事情,爺爺和大伯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是先收拾誰呢?!?/br> 朱高煦嘲笑著朱允炆,朱棣聞言也坦然道:“確實?!?/br> 要知道朱元璋那么多兒子作jian犯科,朱元璋都舍不得殺,結果朱允炆一上來就廢了四個,害死一個,比原歷史都兇猛。 朱元璋要是知道朱允炆這么干,不把他吊起來抽都算仁慈。 “行了,走吧,也不耽誤你回京理政了?!?/br> 被朱高煦這么一說,朱棣心里也舒服多了,起身便對朱高煦招手離開。 二人走出明樓,朱瞻圻與朱祁鉞還在目光相互挑釁,爭鋒相對。 自從上次除夕家宴后,朱瞻圻便知道這個大侄子恐怕早就對他看不順眼了,倆人也懶得偽裝,而朱高煦和朱棣瞧著他們只是搖頭嘆氣。 老二有野心,但有些剛愎自用,這讓朱高煦慶幸自己選擇了老大。 老大起碼知人善用,并且有朱祁鉞幫扶。 相比較之下,朱瞻圻的長子朱祁鑠目前并沒有表現出什么過人的才干。 單從皇孫這點來看,自己也是應該選老大這一脈的。 當然,朱高煦并不是沒考慮過其它的子嗣,只是他們的能力并不算出眾,這讓朱高煦只能選老大。 真的要論,那在他這十幾個兒孫之中,他只滿意朱祁鉞一人罷了。 懷著這種想法,他自然只能選擇老大。 “走吧……” 走下神道,朱高煦與郭琰上了馬車,隨后在吉林衛的拱衛下,向昌平的火車站趕去。 也在他往火車站趕去的同時,經過五司判決,四百二十四名官員被判斬首,其親眷及三服共計一萬六千余人遭到流放北洲的判決。 此外,涉事的三千余名吏員,以及其親眷、三服共計四萬五千余人也被判決流放北洲。 商賈一方,盡管朱高煦以從寬處理為主,但依照他制定的洪熙《大明律》,六萬余商賈所牽扯出來的四十幾萬三服僅僅被免除第三服,一服與二服的十余萬人依舊被判決流配北洲、東洲。 至此,被判決流放的犯人數量已經高達十八萬人,而這并不代表事情已經結束。 十六商幫在海外的三萬多水手、家丁,數百艘武裝商船還未被收拾,而這場案子也并未結束。 張孟存、紀舒所率領的五司京察隊伍依舊在根據手中的證詞調查所有可能參與案件的官員。 案子到這里,已經不是查案那么簡單,而是借助案子打擊江南官場,將官位牢牢把持在自己這一派手中。 許多沒有錯事的官吏也被調查,而兵馬司和錦衣衛動輒破門的手段則是讓整個江南官場人心惶惶。 “嘭!”“請周敬文周大人跟我們走一趟!” 大門被破開,一處院子之中的婦女孩童被嚇了一跳,不等他們反應,一名中年儒生便走出書房,安慰妻女一番后便跟著兵馬司前往了當地縣衙,他的家也被翻找的亂七八糟。 過了半個時辰,另一支隊伍來到了這里。 “來晚了……” 于謙看著被破開的木門,以及在收拾院內狼藉的婦女時,他忍不住皺眉蹲下,將被撞壞的門栓從地上撿起放在了門檻上。 “走吧……” 于謙黯然轉身,身旁的錦衣衛百戶官則是作揖道:“于經歷,下一個地方查哪里?” “不查了,回去休息吧……” 這些天以來,他見到了太多太多剛才的那種畫面。 于謙知道,庚戌案發展到現在,早已經不止是查案那么簡單。 他無形之中卷入了革新派與守舊派的黨爭之中,而這種利用職務之便攻劾異己的亂象,也讓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帶著錦衣衛返回了住所休息,在旁人都在為了功績而攻劾異己的時候,他卻出沒于江南各處地方,打探江南各處情況。 來到南京時,他給江淮送去了消息,江淮也為了作陪而休息了一日。 入夜,他與江淮在江淮于南京置辦的院子內坐著,抬頭仰望月空。 “卻不想,再次見面已經是這般情況了?!?/br> 坐在石凳上,眺望空中那一輪明月,于謙一陣唏噓。 在北平時,他們二人在陸愈的撮合下時常能見面,故此也算熟絡。 見于謙如此,江淮如謙謙君子般為他斟茶,臉上掛著抹笑意:“怎么,是查案查的不舒服?” “查案……”于謙沉吟許久,而后搖頭道: “眼下的事情,已經不是查案那么簡單了……” “這事情,本就不只是查案那么簡單?!苯椿貞暮芸?,話中帶著嘲弄的語氣。 于謙聽后沉默,過了半晌后才開口說道: “這幾個月來,我出沒于江南各處辦案,也見到了許許多多的事情?!?/br> “此前我也為陛下屢次興大案,懲治貪官污吏而拍案叫絕?!?/br> “只是當下看來,那幾次大案中又何嘗沒有冤假錯案呢?” 于謙在這場大案中看到了不少革新派黑暗的一面,也看到了江南守舊派為了蠅頭茍利而官商勾結的手段。 這一切,讓他的三觀得到了改變,不由得迷茫起來。 “自古而今,為官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得事情?!?/br> 江淮安慰于謙,于謙搖搖頭:“我見到許多商賈明明沒有涉事案中,卻被屈打成招而只能應下?!?/br> “官字兩張口,原本我還覺得是百姓不識官員之難而胡謅,現在一看卻是屬實?!?/br> “他們為了排除異己,把蘇、松、嘉、湖四府之地的官員都抓的差不多了,而官位又拖了幾個月才補上?!?/br> “永樂初,朝廷派夏尚書疏浚江東河道,使得江東水患被除,百姓得利?!?/br> “如今江東河道本就年久失修,加上官位吏位幾個月得不到補充,區區幾個月時間,不少河港便已淤塞不通?!?/br> “半個多月前正值春節,然江東連降大雨,太湖、龐山、陽城、沙湖、昆承、尚湖等六湖湖水泛濫,將十數萬畝田地淹沒,百姓春耕無望,今歲恐怕販賣田地者繁多?!?/br> “張孟存、紀舒他們只覺得撥發點賑災款項,把災民安撫下去就足夠,但我看到的卻不是如此?!?/br> “案子繼續下去,遭殃的只會是平頭百姓……” 于謙說了一大堆,江淮沒有回應,只是安靜聽著。 過了半晌,江淮才主動開口道:“你想說什么?” “此案該結束了,我想與你一同上疏規勸陛下?!?/br> 于謙目光堅定,江淮卻皺了皺眉頭,質疑道:“規勸陛下?” “陛下之舉于百姓而言只是一時之痛,而以一時之痛換百年康泰,孰輕孰重?” “百姓的疾苦可以用來衡量嗎?”于謙不敢相信的看著江淮,江淮見狀嘆氣: “于廷益,你這性子不適合做官……” “或者說,你不適合做大明朝的官?!?/br> “你太迂腐了……”江淮沒想到于謙那么迂腐。 即便是曾經的自己,也沒有迂腐到這種程度。 “請解惑?!庇谥t并未因為江淮說自己迂腐而生氣,而是詢問他道理。 盡管他姿態沒有生氣,但江淮卻知道他已經生氣了。 “你所想的,只是你的自以為,亦或者說是狹隘之目光?!?/br> “誠然,蘇松六府的百姓今年遭受了洪澇,但試想一下,若不是這些官吏這些年來無所作為,六府的水利會年久失修嗎?” “正因抓了這群人,讓這工程暴露出了問題,朝廷才能在事后不斷加修?!?/br> “倘若任由這群人繼續尸位素餐下去,到時候六府水利徹底敗壞,那淹沒的就不是這十幾萬畝耕地,而是數百萬畝耕地?!?/br> “更換官員,推行新政,這些事情都會經歷一個陣痛期,這十余萬畝耕地所擁有之主的數萬百姓便是這場大動作下的陣痛?!?/br> 江淮話音落下,于謙卻道:“當下案子牽扯如此,許多無辜商賈、官吏都被卷入其中,已然是一場黨爭?!?/br> “若不勸誡陛下,后嗣之君無法制衡黨爭,那廟堂之上必然烏煙瘴氣,國力虛耗?!?/br> “君王之道乃制衡,這本無錯,可本朝從洪熙元年至今,除了修建水利、鐵路外,江南百姓幾乎無一惠利,民怨頗深?!?/br> “陛下視臣子為奴仆,隨意打殺,卻又不惠澤江南百姓,長此以往,恐會生變?!?/br> 于謙有自己的擔心,然而江淮卻安撫道:“你覺得,陛下為何會選擇這個時候對十六商幫及江南這群官員動手?” 不等于謙回答,江淮繼續道:“自江南鐵路開始修建,陛下便已經將重心放到了南邊來?!?/br> “先貧后富,這是陛下長此以往治理天下的理念?!?/br> “當下主治西南,次之江南,末之北方,這便是陛下的想法?!?/br> “此等想法需要足夠多的錢糧,故而陛下才會發行五千萬貫國債,又對江南著手?!?/br> “于廷益,你眼中所擔心的那些事情,其實每一步都在陛下眼中?!?/br> “你能看到的,陛下能看到,而你看不到的,陛下也正在看?!?/br> “這大明朝不需要對陛下勸誡的臣子,陛下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br> “你心里裝著的,是這次受到迫害江南百姓,而陛下心里裝著的,是大明朝的九州萬方,是大明朝兩京一十八布政司,是大明朝一億二千余萬百姓,以及七十余個藩屬國?!?/br> “二者孰輕孰重,你知道嗎?” 江淮覺得自己說的足夠明顯了,于謙聞言也似乎被江淮給說教了個清楚,不再反駁江淮的話。 二人沉默許久,半晌之后于謙才開口道:“陛下固然無錯,但過程有錯?!?/br> “過程有錯又如何?”江淮嘆氣道:“只要結果是好的就行?!?/br> 江淮也承認了朱高煦在興大案的過程中有許多錯誤,但結果終歸是向著朝廷的前進的,這便足夠了。 “我等身為臣子,本該糾正這過程中錯誤,讓陛下無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