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節
在這寒冷的夜晚,除了風雪聲,朱高煦便再難以聽進去其它。 火光照亮了宮殿的一角,橙紅色的光芒映照在《天下四夷賓服總圖》上。 此刻的這幅地圖似乎有魔力一般,讓朱高煦直愣愣的站著看了半個多時辰。 亦失哈等著朱高煦開口,可他遲遲不開口。 興許是得知了朱能等人都來的消息,亦或者是覺得王義在外等待太久,總之等候許久的郭琰還是走進了乾清宮內。 “皇后殿下……” 亦失哈對郭琰行禮,郭琰頷首便越過他,來到了朱高煦的身旁站著對朱高煦行禮。 “你也是來勸我的嗎……” 朱高煦的聲音略微低沉,郭琰聽后頷首:“總歸有人要來勸陛下?!?/br> “此案涉事的主要還是以文臣居多,至于勛臣雖然也其罪可誅,但其功勞也不能忽視?!?/br> “陛下若是殺了他們,那渤海與北平、大寧昔日的百姓應該如何面對陛下呢?” 郭琰并非要勸朱高煦放過所有人,她只是想讓朱高煦考慮清楚這件事應該怎么處理。 丘松這群人肯定是不能殺的,但是嚴懲卻是可以的。 “按照《大明律》,他們該不該死?” 朱高煦側過頭,俯視郭琰質問,郭琰也不假思索的點頭:“該死!” “可歷朝歷代,功臣自有一套處置辦法,便是昔年侯君集謀逆,唐太宗也不過僅殺他一人罷了?!?/br> “人言陛下有太祖高皇帝之風,但在臣妾看來,陛下重視情義卻不比唐太宗要少?!?/br> “此案,請陛下斟酌定罪……” 郭琰話音落下,當即抬手作揖,為朱高煦行禮下跪。 朱高煦將目光重新挪回地圖上,郭琰也緩緩起身退出了乾清宮,不再多說任何話。 興許是被她的話給提醒了,朱高煦在一刻鐘后最終開口:“叫朱能和王義、陳昶進來?!?/br> “是!”亦失哈聞言,當即一路快走的去傳話。 不多時,乾清門打開,亦失哈從中走出,對著這群被風雪凍得瑟瑟發抖的勛臣開口道: “成國公、沈國公、肇州侯,起身進來吧?!?/br> “臣,領口諭……” 被凍得不輕的三人起身,興許是年老體衰,王義甚至需要陳昶攙扶才能起身走入乾清門。 步履蹣跚中,王義與朱能、陳昶走入了乾清宮內,見到了背對著他們的朱高煦。 “陛下,臣失禮,請陛下治罪……” 王義與朱能、陳昶跪下叩首,朱高煦聞言咬緊牙關,稍許才將脾氣壓下去,回過頭來,表情陰鷙。 “治罪?”朱高煦語氣帶著輕嗤:“朕現在還能治你們的罪嗎?” “朕怎么看,都是你們三個人帶著人來逼宮的,還需要朕治罪?” “臣萬萬不敢!”三人叩首,朱高煦也走上前來,站在三人面前,居高臨下,表情難看。 “不管是入關前還是入關后,我不止一次的說過,約束好自己!約束好自己!約束好自己!” 朱高煦連續三聲“約束好自己”,令三人臉上漲紅。 朱能雖說不是渤海派,但朱高煦也并未苛待過燕府派,自張玉死后,朱高煦與燕府派的溝通基本都通過朱能來傳達自己的意思。 發生這樣的事情,朱能自然清楚朱高煦有多生氣。 “朕對你們的賞賜不夠豐厚嗎?” “朕對你們的子嗣不夠優待嗎?” “朕對你們不夠關心嗎?” “你們總是與朕說你們過得如何如何,朕卻從未向你們抱怨朕過得如何?!?/br> “你們在下面攔吃卡要,在海外偷偷開采礦坑,這些事情朕拿出來與你們計較過嗎?” “朕只是沒想到,你們的胃口越來越大,現在居然連鐵路這種國政都敢上手吃拿卡要,日后是不是也要學習前朝,開始喝兵血,吃空餉了?!” “臣……”王義三人嘴里發苦,卻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 如果朱高煦只是說他們三個,他們三個絕對可以否定自己做過這些事情,因為他們確實沒做過這些事情,而且約束自家人約束的很好。 可問題在于,他們今日是來替丘松等人求情的,這些事情他們沒做,可下面的人卻沒少做。 或許確實與朱高煦說的一樣,這群人距離喝兵血吃空餉也就只差一步了。 “朱能襲父職擔任副千戶,他沒體驗過百姓的疾苦日子也就罷了,可王義和陳昶,你們倆個呢?” 朱高煦這句話雖然是在罵王義和陳昶,可連帶著把朱能也罵了。 “臣……” 三人從朱高煦開口到現在,就沒能說出一句話,因為他們不占理。 “我很早就說過,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開天辟地的大事業,這件事成功了,你們的名字都會記錄在史書上青史留名,可現在你們的做法卻是什么?” 朱高煦越說越氣,如果不是看在他們三個人年紀都五六十了,他興許已經動手了。 “我在前面拉著大明朝這艘船走,希望你們做的不過就是幫我修修補補,可你們不僅不修補,甚至還要把船拆了!” “你們告訴我,我現在應該怎么對待你們,才能讓你們回心轉意,回到那個意氣風發的時候!” 朱高煦真的覺得很累,他知道君臣關系不能處成兄弟,可他們本就是戰場作戰的兄弟。 他對這群人的縱容已經夠多了,期間也不是沒有過提醒,但他們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現在的他只覺得整個大明朝沒有人能懂自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大明朝錯過當下的機會后,需要花費多少心力與時間才能等到一個和當下一樣的機會。 自己已經四十三歲了,哪怕真能活到自己爺爺的年紀,也不過只有二十幾年時間罷了。 二十幾年時間對于一個人來說很漫長,但對于一個國家來說太過短暫。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會發放國債,取用百姓們的儲蓄來大基建。 他的時間不夠用,所以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里,將大明必須需要的幾條鐵路給修建完成。 只有鐵路修建好,才能開始針對性的遷徙百姓前往內陸,將西北的少民遷徙內地,將江南的漢民遷徙西北和西南,以此來實現疆域上的穩固。 打下來是本事,但能守住才是功績。 大明現在可以守住東北了,那西北和西南以及南洋地區就是下一步。 這種節骨眼上,二十幾年時間對于朱高煦來說都不夠用,他真的沒有心力在廟堂上玩什么陰謀詭計。 “亦失哈聽旨!” “奴婢在……” 朱高煦忽的開口,亦失哈也連忙上前跪下聽旨。 “傳旨意,丘松、陳圭、火真、李齊、徐欽、李察、李赤、房寬……等二十三人均奪爵,責其徙回家鄉,不得入京!” “其余涉事文武官員及其親眷,皆流配沙州、瓜州、肅州、鶴城、海喇兒城及哈密!” “奴婢,接旨……”聽到朱高煦沒殺丘松等人,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 至于被流配的武官們,他們實在是愛莫能助,只能在日后幫襯幫襯了。 “滾出去吧!” “臣……告退” 朱高煦拂袖而去,朱能與王義、陳昶等人五拜三叩,顫顫巍巍起身離開了乾清宮。 在他們走出乾清宮后,亦失哈也將旨意傳給了六軍都督府和六部、都察院等衙門。 一時間,許多被圈禁起來的公侯伯府皆放開,旨意不斷傳達,他們的家產被查抄,本人也被兵卒看押送往了返回家鄉的馬車或火車。 至于那群參與貪墨的文武官員則是不論派別,紛紛被牽連親族圈禁起來,等待他們的是西北的黃沙和漠北的草原。西廠、錦衣衛、兵部兵馬司紛紛行動起來,從圣旨下達開始,整個大明朝的官場都在發生動蕩。 不斷有官員被抓捕,而后又有新的官員接替。 至于吏員就更不用多說,數萬畢業的中學學子和數十萬小學學子都在等待位置,如果可以,他們甚至希望全天下的吏員都更換一遍。 癸卯案的波及太廣,朱高煦不僅沒有開十日一次的常朝,就連洪熙七年正旦大朝會都宣布罷朝。 正常風波從洪熙六年冬至開始,一直到洪熙七年寒食節才宣告結束,前后三個多月,被捕官員一千二百四十六人,吏員二萬七千五百九十七人。 這群人牽扯的親眷數量達到十九萬六千余人,故此被判流配的人數達到了二十二萬多人。 其中近十萬被發配鶴城、海喇兒城,剩余都被發配到了哈密、沙州、瓜州、肅州等地。 從這群人身上,戶部一共查抄獲得黃金十四萬六千三百二十七兩五錢三分,白銀三百余萬兩,銅錢八百余萬貫,鈔六百多萬貫。 雖說金銀銅錢并不算多,但查抄所得的不動產卻遠遠超過的郭資與夏原吉的猜想。 光是宅院、別墅、小院便多達近五萬處,另外還有田六百余萬畝,礦坑五十七處,積存倉庫中的糧食四百余萬石。 此外,還有古董字畫和珍寶玩物,古籍孤本二百多箱。 這些東西經過戶部折色,價值不低于五千萬貫。 即便將田地均分給百姓,剩下的東西也能折色出八百余萬貫。 “二百多箱古董字畫已經被運往內廷,礦坑歸入礦課司官吏,糧食與宅院則是當地變賣后充入國庫?!?/br> “經戶部統計,能收入國庫的金銀銅錢大概價值兩千萬兩,另外還有六百多萬貫寶鈔?!?/br> “至于這些東西,大致是勛貴三,太監二,官員五?!?/br> 洪熙七年三月初,當亦失哈將“癸卯案”的結果告訴了坐在武英殿內的朱高煦。 朱高煦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亦或者說他已經無話可說。 “錢就放在銀行里,償還之前調用儲戶的儲蓄,多的就調往工部?!?/br> “至于耕地,戶部做主,都察院監督,讓地方官員均分給地方上的百姓?!?/br> “另外,讓都察院對六軍都督府及天下兵馬進行京察?!?/br> 朱高煦的旨意讓亦失哈心里一緊,此前從未發生過都察院對六軍都督府京察一事,基本上都是軍隊自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