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
“難不成,你們還想過回以前那種幫衛所屯田數十畝,每年只能領取十幾石糧食的苦日子嗎?!” “如今殿下派我們前來,便是教你們如何解放自己,如何保護自己?!?/br> “無二話,哪怕是為了剛剛均下的田地,我們也當奮勇殺敵,舍生忘死,換家人一個盛世太平!” “殿下已經帶兵南下,我們只需撐過一個月便能等待援軍?!?/br> “此城若是守住,守城士兵盡數發二十畝賞田!” “戰死弟兄,額外再發三十畝撫恤田,二十石撫恤糧!” 望著底下人心惶惶的部眾,崔均先是從理論層面上深刻闡述了己方的正義性與光榮性,又結合具體的情況,謊稱渤海大軍已經南下,城外的劉真所部囂張不了太久。 最后,他又放了一個大招,許下了生前生后的各種功賞與撫恤。 總而言之,只要跟著渤海好好干,踏踏實實地守住金州城,那他們的家人就可以一躍成為擁有數十畝田地的富農。 倘若自己不幸戰死,更是有足夠的糧食和撫恤田,能夠一躍讓家里人成為小地主。 “殺!殺!殺……” 在崔均一番聲情并茂、深入人心的激情演講的鼓動下,金州守軍頓時一掃之前的沮喪絕望,變得熱血沸騰,斗志昂揚。 可以說,崔均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將隊伍的積極性與戰斗力完全激發出來了。 劉真雖指揮手下分成多個梯隊輪流攻城,妄圖用車輪戰,晝夜不停,在最短時間拿下金州城,結果卻不盡人意。 整整一個上午,劉真付出了超過八百余名士兵和二十四位總旗官以上將領死亡的代價后,依舊未能如愿攻破金州,甚至沒有一部人馬登上金州城墻。 這樣的戰果,讓劉真臉色十分難看,底下兵卒也士氣低落。 休整了一個正午后,劉真令回回炮持續攻打金州城,從未時(13點)到酉時(17點),整整兩個時辰不間斷的投石攻城下,金州城頭死傷不小,城墻卻依舊堅固的矗立在這遼東半島的南端。 “爹,革帶已經換了五次,還要繼續嗎?” 策馬來到劉真面前,劉昂艱難詢問,劉真也臉色難看。 他看了一眼天色,最后無奈搖頭:“收兵休整,讓全軍埋鍋造飯?!?/br> “是”劉昂也十分無奈,朝廷在洪武二十八年時對這金州城的加固中費了心力,可如今沒拿它來對付倭寇,反倒是拿來對付自己人了。 “鐺鐺鐺……” 鳴金收兵的聲音傳來,明軍如潮水般退去,而金州城頭卻爆發了如雷鳴般的喝彩聲,仿佛在嘲笑明軍的無能。 “算算死傷了多少弟兄!” 穩若泰山的崔均側頭詢問鄭峻,鄭峻也連忙帶人去詢問盤查。 半個時辰后,一份陣亡名冊交到了崔均的手上。 五十二個渤海兵卒和九十六個金州兵卒陣亡,這數量對比攻城的明軍,差距過于明顯,因此即便不知道明軍傷亡多少的崔均也松了一口氣。 “召他們的家人前來,撫恤田在城外我發不了,但撫恤的糧食必須當著諸位弟兄的面,發給這些為國捐軀將士的家屬!” 崔均開koujiao代,鄭峻也頗為感動。 曾幾何時,若是他在當屯兵時,也能遇到如渤海這般講道理講公平的將領,他們又如何能過得那么苦。 鄭峻派人召來了那九十六個金州兵卒的家屬,有其父母,也有其妻兒。 他們哀嚎著,痛哭流涕,當著眾人的面,崔均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白色的麻布綁在頭上。 他上前帶人扶起這群傷心欲絕的家屬,對他們也對旁人承諾道: “二十石撫恤糧,二十畝賞田,三十畝撫恤田,如今我當著大家伙的面交給這群戰死弟兄的遺孀?!?/br> “阿翁,在下知道你們難過,戰死的弟兄也是我之親人,你們年長,而我年紀尚幼,若不嫌棄,我愿為戰死弟兄披麻戴孝,為他們燒足足夠的黃紙!” 說罷,崔均當著城上城下上千人的面,跪下給戰死的那群弟兄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金州城的地面經過加固后,早已是三合土與碎石夯實的堅硬地面,因此崔均這三個用力的響頭,當場便將他的額頭磕得紅腫。 “不可啊……” 家屬們本就指望崔均將承諾全部兌現,卻不想崔均不僅全部兌現,還愿意為他們的孩子、丈夫披麻戴孝。 崔均年輕,不過二十有一,而那群戰死的金州兵卒,大多都三四十歲,說是崔均的父輩也不為過。 瞧著崔均磕頭,他們不免就看向了自己的娃娃。 崔均并不比他們大幾歲,卻在此給他們的父親披麻戴孝。 見此情景,幾名家屬扶起崔均,崔均也對他們作揖,對四方城上城下的軍民作揖。 “均田之策不會更改,賞田撫恤田也不會占據金州田額?!?/br> “今日我翻看了金州的《魚鱗圖冊》,這才發現金州衛有額田四十七萬二千四百余畝,而我金州軍民僅有四萬三千三百余口?!?/br> “按理來說,這些田地均分下來,在場每名父老鄉親都有起碼十畝耕田,每家每戶起碼四五十畝耕田,辛苦勞動一年,能收獲三四十石糧食?!?/br> “可我細細問過金州的弟兄們,爾等除了手中余田所獲得的五六石糧食,以及那軍戶的十二石軍餉外,居然再無所獲?!薄败姂衾Э嗍级艘讶婚_啟,而那朝中佞臣不知軍戶困苦,居然還在慫恿陛下對付自己的親叔叔、堂兄弟?!?/br> “我渤海此次南下,為的就是解放沿邊軍戶,讓大家想當兵就當兵,想當民就當民,將土地分給你們,讓你們好好安生過日子,種得的糧食,想吃就吃,想丟就丟,絕不再復此前的苦日子!” 崔均的話說的人聲淚俱下,其實在崔均到來以前,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困苦,畢竟對于那些三四十歲的百姓來說,他們是見證過元末亂世的,因此只要有糧食能讓他們活著,就已經十分幸福了。 可在崔均的話下,他們也開始覺得自己十分委屈,全家七八口人,每年幫衛所耕種幾十畝軍屯田,卻只能得到每個月一石的月糧和幾斤鹽。 若是這些田真的如崔均的話那般是他們自家的,那他們到底可以過上什么日子??? 漸漸地,四周人開始委屈的啜泣起來,就仿佛受了多年的苦,終于得到了宣泄一般。 鄭峻站在人群中,看著崔均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嘆。 他在崔均這般年紀時,不過只是個在田間耕種的屯兵罷了,而崔均已經統帥六千余人,正面與都督劉真分庭抗禮。 這么一看,自己前半輩子或許真的被自己浪費了。 鄭峻還在感嘆時,崔均的話已經徹底激勵了金州城軍民,此刻他們不再是為了渤海而戰,而是為了自己。 哪怕沒有賞田和撫恤田,可只要均田政策可以推行,他們就可以翻身成為富農,不用再過上這種幫衛所種地的日子。 翌日清晨,劉真再度派出大軍進攻金州城。 面對來勢洶洶的敵軍,崔均帶領士兵在城頭嚴防死守,雖然他的年紀在眾人之中十分年輕,可他卻身先士卒,浴血奮戰在一線,致使全軍上下備受鼓舞。 守軍士氣大振,一鼓作氣竟然打得劉真大軍連女墻都摸不到了。 “嘭??!” 黃昏,劉真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他手里拿著那份死傷文冊,難以掩蓋自己的脾氣。 “今日我軍已然有了準備,回回炮更是備足七十架,連續打了三個時辰,為何今日的傷亡反倒更大了?” 劉真看著文冊上所寫的那“九百六十七”,這不是數字,而是他遼東都司的骨血,他麾下的兵卒啊…… 劉真憤慨,可他的憤慨來不及繼續發泄,便見到了劉昂拿著加急送來的軍情走到了帳內。 “爹,賊軍在正午便抵達了復州城北,數量之多,不下萬五!” 劉昂一開口,劉真便搶過了加急送來的軍情。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一切,心里情緒起伏不定。 “明日……”他沉默了許久后開口:“明日起全軍壓上,你也帶隊攻城?!?/br> “末將領命!”劉昂單膝下跪,作揖接令。 日夜罔替,時間來到劉真攻城的第三日,一萬六千多大軍除了六千騎兵外,已經盡數壓到陣上。 這一日,金州城四面都遭受了長達三個時辰的回回炮進攻,并在之后經歷了長達四個時辰的短兵猛攻。 明軍終于登上了城頭的馬道,卻又被崔均、鄭峻二人親自帶隊趕下城去。 只是明軍的頑強與渤海軍一樣,他們被趕下城去,卻又頑強的攻上城來。 你來我往,雙方在經歷了數日的攻守拉鋸戰,可直到六月十五日,金州城依舊如同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一般矗立在這半島南端。 城頭的紅底黑邊朱雀旗也依舊屹立不倒,在城上箭樓獵獵作響。 原本劉真還有心思整軍備戰,可當復州城的消息傳來時,他卻再沒了心思。 “昨日正午,復州城告破,守將趙騫陣沒戰死,守軍半數投降……” 營帳內,聽著劉昂帶來的消息,帳內的明軍將領們已經徹底絕望。 整整九日的作戰,眼見用盡了吃奶的勁也拿不下金州城,反而還被渤海軍拿下了遼東唯二城池的復州城,所有將領都搖擺不定了起來。 當然,他們并不是想投降,而是想勸劉真撤回九連城。 他們的想法,劉真也能看出來。 他想到了吳高的話,起身走到營帳門口,眺望那座他們血戰九日的城池,心中哀愁之意難以言表。 “撤軍,回九連城……” 劉真遺憾下令,可諸將卻沒有一個人勸阻他,可見他們已經被金州城的堅固打滅了心中氣焰。 大軍開始收拾戰場,將城外的尸體集中掩埋,將甲胄裝車。 正午時分,劉真懷揣著遺憾,最后看了一眼那矗立在天地間的金州城,率領大軍撤回九連城。 來時他們有一萬九千大軍,可離去時卻只只剩下了來時四分之三的數量。 “撤了!撤了??!” 金州城頭,所有守軍看著撤離的劉真所部,忍不住的歡呼雀躍起來。 鄭峻也是其中一員,他在歡呼過后便四下搜尋著崔均身影,最后在城門樓的一處角落找到了熟睡的崔均。 看著熟睡中的他,鄭峻情不自禁的笑了。 興許在這種時候,崔均才會做出與他實際年齡相符的事情吧。 鄭峻退了下去,派出五百馬步兵充作塘騎,前往城外打探劉真所部的行蹤。 一個時辰后,在確定了劉真確實要撤退后,鄭峻下令全城兵卒出城打掃戰場,同時砍伐樹木壘砌為柴。 九日的消耗,金州城內早已沒有了一根柴火,如果不是崔均下令不準拆屋,鄭峻他們都差點把百姓的屋子給拆了。 如今好了,劉真撤退,他們也能緩一口氣了。 半日的時間過去,崔均整整睡到了凌晨才緩緩蘇醒。 他是聽到了劉真撤退后己方的歡呼聲才睡著的,因此他醒來時,當即便清醒的知道了劉真為什么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