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節
當時間進入建文元年,朱允炆追謚自己的父親為孝康皇帝,廟號興宗。 正月初六,朱允炆將其嫡母常氏被尊為孝康皇后,其生母呂氏被尊為皇太后,同時冊妃嬪馬氏為皇后。 正月初十,朱允炆再封其弟朱允熥為吳王,朱允熞為衡王,朱允熙為徐王,立皇長子朱文奎為皇太子。 正月十五,戶部尚書郁新再次上疏,請朱允炆停止對地方官吏的削減。 郁新認為,大明一千四百余縣,每個縣的官員被朱元璋計算得極為精準,剛好足夠管理,官吏過少反而會更依賴地方士紳,會造成地方門閥割據的隱憂,因此認為削減官吏的政策不宜施行,但奏疏被朱允炆擱置。 二月初,朱允炆進一步省減刑獄,要法司將《大明律》科斷,不許從重從嚴。 此外,用刑嚴厲的《大誥》被不動聲色地廢除。 只是一個寒冬,朱元璋時期的許多國策被推翻重建,整個大明朝都陷入了古怪的平靜中。 二月中旬,朱允炆再確定了諸藩無膽氣謀反后,進一步削藩,詔令諸王不得再節制文武吏士,文武吏士不得再向藩王稱臣。 此舉施行后,等于王府屬官的上級從藩王成為了朝廷,而為了表示忠誠,許多王府官吏開始私底下揭發自家殿下的過錯。 二月末代王府長史上疏彈劾代王殘暴不仁,對百姓多用拳腳,還肆意毆打王府屬官。 得知消息,朱允炆便召集了群臣在武英殿議事,不過這次少了李景隆,顯然是上次李景隆的發言讓他感到了不適。 “代王府長史王牧的奏疏,想來諸位都已經看過了,不知諸位是何看法?” 朱允炆明知故問,而六部群臣也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暴昭首先站出來道:“藩王犯法與庶民同罪,臣請陛下懲治代王?!?/br> “臣等附議……” 暴昭站出來率先表態,其余六部尚書除郁新外,也紛紛作揖表示附和。 見狀,朱允炆看向了黃子澄,見黃子澄緩緩頷首,他便開口道:“既然如此,傳朕旨意,下令將代王朱桂廢為庶人,遷往蜀地,令蜀王朱椿嚴加看管?!?/br> “……”聽到朱允炆的話,前一秒還附和的不少官員不可置信的抬頭,與左右同僚面面相覷。 周王被廢庶人他們還能理解,畢竟周王朱橚在洪武年間私下離開封地,還私下見了馮勝,與皇帝在洪武年間關系就不好,被廢倒也正常,可代王朱桂只是毆打平民,也沒殺人,怎么也得被廢庶人了。 這一刻,不少人有些后悔站出來附和,而朱允炆卻覺得不夠,拿出了另一份剛到的奏疏。 “荊州有人彈劾湘王偽造寶鈔用于享樂,諸位如何看待?” 他掃視群臣,群臣臉上卻愕然一片。 湘王可不是周王、代王那種有過罪過的人,自他十四歲就藩以來,他對內照顧百姓,對外平定叛亂。 古州蠻三次造反都是他和楚王朱楨帶兵平定,五開蠻起事也是由他帶兵平定。 湖廣常德投降的蒙古元軍叛亂,也是因為朱柏的膽識勇氣過人,指揮得當,最后大敗敵兵,終獲全勝。 哪怕是先帝都對朱柏屢次嘉獎,后又干脆召至京城慰勞,現在突然有人說朱柏偽造寶鈔。 且不提這個罪名是否能坐實,單說就這么一件事,也不至于讓群臣來議論吧,畢竟這是皇帝的家事。 “湘王有功,應當先徹查此事,坐實再論罪……”哪怕是之前義憤填膺的暴昭,在面對這個話題時,也表現得小心翼翼,可見朱柏確實是賢王代表。 “臣以為……”暴昭才開口說完,黃子澄便主動站出來作揖道:“臣以為湘王偽造寶鈔之事需徹查,但為了提防,還是應當派兵護衛御史前往?!?/br> “派兵?不可!”郁新一聽到黃子澄的話,當即就反駁道:“既然是查案,那派遣巡察御史便足夠,何須派兵?” “湖廣境內不安,派兵保護御史有何問題?”黃子澄淡然回應,同時開口道:“況且,湘王手中有三護衛兵一萬二千有余,以防湘王異動,派些兵去也理所當然?!?/br> “若是真的有罪,湘王自然會跟隨御史到京解釋,可若是派兵,那諸藩如何看待朝廷?” 郁新還在據理力爭,可朱允炆已經不在乎這個老臣了,他對黃子澄的建議頷首肯定:“既然如此,便派御史,再選三千護衛兵護送其去荊州吧?!?/br> 朱允炆表態了,而且比黃子澄更直白。 黃子澄還只是說了派兵,但沒說數量,但朱允炆開口便是三千兵馬。 這架勢不像是去查案,更像是去抓捕。 “此外,青州官員彈劾齊王意圖謀逆,蘭州官員彈劾肅王私下收哈密馬匹、錘殺衛卒,云南官員彈劾岷王擅收諸司印信、殺戮吏民,你們又是如何看待?” 朱允炆不等諸位大臣反應,便再度提出了針對齊王、肅王、岷王的問題。 這會兒群臣都看明白了,皇帝是想要人站出來背鍋,自己大公無私的處置自己的叔叔。 這事情辦好了,站出來的人自然有功勞。 或許是齊王與肅王、岷王本就有問題,因此這次許多大臣都贊成將他們召回京城審問。 見群臣如此,朱允炆也頷首道:“就按諸位說的辦吧?!?/br> 在三言兩語中,在朱元璋崩殂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朱允炆再次舉起了削藩的大刀,不過這次不是只削一個,而是要一口氣削五個,比歷史上多出了一位。 不等消息傳開,都察院御史耿埕率三千兵卒乘船直奔荊州,其余蘭州、云南、青州、大同等地各有官員率少量兵卒前往。 三月中下旬,在長江水霧彌漫荊州城時,耿埕帶著三千兵卒包圍了湘王府。 人在府中的湘王朱柏聽到了甲胄聲,正在練武的他翻身下了一匹白馬,將手中弓箭遞給了旁邊的太監,擦了擦汗后對身旁的幾名百戶官詢問:“怎么有這么多甲胄聲?還沒到換班的時間吧?” 朱柏長相英俊,舉止間十分瀟灑,加上喜歡白馬白衣,看上去還有幾分飄渺的仙風道骨。 見他詢問,幾名百戶官面面相覷,不知所以,只能派人去打探消息。 只是不等他們派人離開,便見班值王府的千戶官急匆匆跑來。 “殿下!巡察御史耿埕帶兵將王府包圍了!” 千戶官半跪作揖,朱柏聽后臉上詫異,隨后便是憤怒:“一個巡察御史也敢包圍我的王城!” 說罷,他便帶著左右前往王城之上,尋著蹤跡找到了在崇禮門外的巡察御史耿埕。 朱柏并不認識他,加上毫無過錯,因此他質問耿埕道:“何人派你來我湘城,不怕問罪嗎?” 耿埕有皇帝撐腰,即便見到了手握重兵的朱柏也毫不膽怯,反而嗤笑著罵道:“罪臣朱柏!你在荊州擅殺百姓,又私下偽造寶鈔,如今天兵已至,還不束手就擒!” “放你娘的屁??!”聽到朱柏被罵,湘王三護衛的軍官兵卒們破口大罵。 耿埕被罵了一遍,他氣得用馬鞭指著城頭上朱柏:“你這不忠不孝的謀逆之徒,還敢率兵自守來抵抗朝廷?!?/br> 朱柏被耿埕說的莫名其妙,他明明在城上待著,怎么就成了抵抗朝廷的人。 “你們要害孤,不用搞什么莫須有的罪名!” “莫須有?你敢詆毀陛下!” 朱柏雖然喜歡談論經文,但疏于辯論,看著耿埕污蔑自己,他氣得攥緊了拳頭。 “殿下,這朝廷看樣子是要削藩,您絕不能與這狗人前往京城,反了吧!” “對??!反了吧!” 朱柏在三護衛中深得人心,因此得知皇帝要對朱柏下手,加上皇帝去年削周藩并將其廢為庶人的例子,諸將紛紛勸諫朱柏。 城外的耿埕見城頭的諸將向朱柏勸諫,當即便心虛了下來。 朱柏的三護衛就在荊州城外,如果朱柏真的造反了,那不出七日便能直抵京城。 想到這里,耿埕有些害怕了,連忙換了口氣,對朱柏勸諫道:“湘王,你身為人子,難道要起兵謀逆,讓高皇帝蒙羞嗎?” “你身為三軍主帥,難道要率領三軍起兵,害三軍將帥兵卒家破人亡嗎?” “你身為人臣,難道要起兵造反,落個不忠不孝不義的名頭嗎?” “你……” 耿埕邊說邊罵,好似要將朱柏說的身敗名裂一般。 諸將在朱柏耳邊勸他起兵,城外耿埕卻帶著數千兵卒齊聲喊著他不忠不義不孝。 聽著這些嘈雜聲,朱柏只覺得頭痛欲裂。 他本就不喜歡爭權奪利,人在荊州閑暇時便修道,在外便行軍打仗,鎮壓叛亂。 他對朱元璋極為孝順,讓他造反的事情他做不出來,況且朝廷擁兵百萬,而他只有本部三護衛一萬兩千人。 且不提朝廷的百萬大軍,單單湖廣都司的四萬兵馬他就難以擊敗,若是起兵,那確實是害了三軍及其家人。 “孤不會隨你去京城的!” 朱柏看著城外步步緊逼的耿埕,大聲說出了自己的決定,這讓耿埕臉色慘白,護衛諸將臉上一喜。 然而,朱柏下一句話卻讓耿埕摸不著頭腦:“孤也不會謀逆,做那不忠不義不孝之徒?!?/br> “你說孤讓高皇帝蒙羞?孤乃太祖高皇帝十二子,孤只有讓高皇帝驕傲,未有蒙羞之舉?!?/br> “要蒙羞,也是你的那陛下,孤那侄子!” 朱柏說完,轉身便下了城墻,諸將紛紛跟上,耿埕卻一臉迷糊。 “讓皇帝蒙羞?皇帝怎么讓高皇帝蒙羞了?” 他摸不著頭腦,而朱柏卻勸退了諸將,讓他們好好守城,解釋自己要去后府穿甲胄,與他們并肩作戰。 聞言,諸將還以為朱柏要起兵證明,紛紛停下腳步:“殿下,我們等您!” “好!”看著諸將,朱柏轉身走向后府,并在這里見到了剛剛得知消息的海國公之女吳氏。 吳氏年華雙十,比朱柏小了八歲,曾為朱柏生育二女,但都不幸夭折。 “如何了?” 吳氏擔心的詢問,朱柏卻道:“恐怕今日,我們要與你兄長一樣被冠莫須有的罪名了?!?/br> “怎么會……”吳氏的哥哥吳忠因為胡惟庸案被除爵,因此她很清楚自己哥哥的下場。 一想到那樣的下場,她便臉色難看起來。 “還好我們未有子女,免了他們與我夫妻二人受苦?!?/br> 朱柏握住她的手,吳氏也臉色慘白,與朱柏對視道:“殿下準備怎么做?” 面對問題,朱柏沉默片刻,隨后緩緩開口:“我觀前代大臣,遇到昏暴之朝而下獄,往往多自盡而亡?!?/br> “我身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我既不能探望病情,亦不能參與葬禮,抱憾沉痛,活在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樂趣?!?/br> “今日那耿埕不過是一個奴仆便敢辱罵我,我若是落到了京城,免不了要和五哥一樣被廢庶人?!?/br> “與其被廢庶人后受辱于奴仆之輩,我寧愿以死明志,也絕不茍且偷生!” “我陪你……”沒有其它的回答,吳氏從八仙桌上拿起酒壺,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酒。 “可憐你了……”朱柏愧對吳氏,可吳氏搖搖頭,沒多說什么。 夫妻二人如當年新婚一般同飲,隨后朱柏在吳氏的幫忙下穿戴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