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
這些地方的戰兵若是翻一番,三宣六慰和關西七衛立馬就會老實下來,繼續當大明朝的乖兒子,東察合臺汗國也會火急火燎的跑來認親戚,烏斯藏與朵甘這兩都司的土司與番僧也會更恭敬。 因此,能否拿下漠東,亦或者能否在拿下漠東之后進行屯墾,讓大寧與遼東徹底解放,這是朱元璋最為關心的事情。 正因為它的重要性顯露出來,朱元璋才會決定再組織一次大規模的北巡。 他寧愿連續幾年花費數百萬石去解決漠東的問題,也不愿意一輩子的穩定投入二百萬石糧食來維持防線。 “可是爺爺……” 朱允炆不合時宜的開口,并在吸引眾人目光過后作揖回禮:“若是還要進行兩三次北巡,那山東與直隸的常平倉恐怕難以為繼?!?/br> 朱允炆這話讓朱元璋皺眉,李景隆也是閉口不回答。 顯然,他對這位太孫的軍事見地難以形容。 倒是朱元璋見李景隆不開口,便心里不舒服的反問朱允炆:“錢糧不拿去征戰,難不成留著像前宋一樣交歲貢嗎?” “孫兒不是這個意思,孫兒只是覺得是否可以慢慢來?!敝煸蕿蛇B忙解釋,一旁一直未曾開口的朱高熾也為他開脫道: “皇爺爺,太孫并非是這意思,只是近三年來,朝廷連續發動北巡,耗費錢糧足有數百萬,雖說殺了不少胡兵,俘虜不少牧群,但終究是用黃金打乞丐,得不償失?!?/br> “話不能這么說!”見有自己表現的機會,朱濟熺也沒有放過,連忙起身作揖反駁道: “如皇爺爺所說一樣,寧愿拿著數百萬錢糧去打人,也不讓人來家中劫掠?!?/br> “眼下舍不得這數百上千萬的錢糧,日后就得忍受每年防備胡兵,數十年如一日的備邊?!?/br> 朱濟熺說完,也不忘向朱元璋獻媚: “兩相比較下,孫兒反倒是寧愿拿出千萬石糧食去打賊,也不愿意拿幾千萬石糧食去防賊?!?/br> “嗯……”朱濟熺的話,顯然讓朱元璋更受用。 不管朱濟熺的話是為了獻媚,還是他自己分析出來的,可他終歸與自己的想法謀和。 朱元璋受用的語態,殿內眾人都能看出來。 朱高熾臉色猶豫,朱允炆波瀾不驚,朱濟熺喜上眉梢,唯有李景隆高高掛起。 李景隆很清楚自家舅爺的想法,他從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哪怕遭遇了嶺北之敗,可此后他依舊發動了數次北征,這也代表著他的想法是消滅殘元,而非固守。 如果不是先太子薨逝,朝廷應該還會繼續不斷地大規模北征。 先太子的薨逝,讓這位老人家消停了幾年,可朱高煦那個異軍突起的少年人,讓這位老人家看到了北征可行的希望。 殘元是西遁不假,但打不了殘元,朝廷可以打兀良哈,還可以打關外女真。 以當下這位老人家三十一年洪武文治所積攢的家底,追逐殘元或許是一件賠錢的事情,但招撫女真,拿下漠東卻絕對是一件值得長期cao作的事情。 思緒此處,李景隆不免想到了朱高煦。 饒是他也沒有想到,當初那個告訴他如何平倭的少年人,到了北邊之后依舊不消停,反而越打越大,讓朝廷所看到的希望也越來越大了。 正是看到了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所作所為,朱元璋才會想著在漠東諸軍屯墾。 換做以前,他肯定是不敢這么想的,因為他始終覺得時機不成熟。 可伴隨著兀良哈諸部經歷了兩次死傷慘重的打擊,他漸漸覺得這時機或許能被自己所掌握。 正因如此,他才會提高對吉林衛的行糧與月糧,將原本一萬三千軍戶那二十萬石左右的軍糧提高到五十四萬石的程度。 朱元璋當然不是因為個人感情而對吉林衛投入那么大,他要的是朱高煦繼續在吉林城屯墾熟田,直到吉林城可以承擔起供應哈剌溫山脈沿邊十余個千戶所的軍糧時,他便會出手將吉林城的一切給剝奪。這么做,盡管有些對不起那小子,可朱元璋的第一身份是皇帝,其次才是他朱高煦的爺爺。 實在不行,日后找其它東西彌補他就是了。 心虛的摸了摸胡須,朱元璋漸漸想到了朱高煦得知自己吃虧后的表情。 當然,他這一切都是藏在心里,未曾與他人說過,哪怕是他信賴的郭英也沒有,所以朱允炆自然也不知道。 因為不知道,所以朱允炆只覺得自家爺爺在幫助朱高煦擴大勢力。 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而朱元璋卻在這時開口將他喚醒,宣布了一些其它事情。 “江南的以鈔抵稅,仔細算來也斷斷續續弄了兩年……” 朱元璋提起了以鈔抵稅的事情,這讓朱允炆心里莫名緊張。 對于他的緊張,朱元璋并不知道,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前些日子,朕讓戶部清點了一下,兩年的夏秋賦稅,蘇松二府用二百余萬貫寶鈔抵過了近五百余萬石賦稅錢糧?!?/br> “去年秋收以鈔抵稅后,天下諸省的寶鈔未見價格回漲,想來是已經到了極限?!?/br> “因此,朕決意停下今年的以鈔抵稅,待秋收過后觀看時機,再酌情決定是否在明年繼續以鈔抵稅?!?/br> 以鈔抵稅,真正讓寶鈔價格回升的,不是朝廷回收的那二百余萬貫寶鈔,而是天下富戶從市面交換囤積的那些寶鈔。 經過三年兩次以鈔抵稅的刺激,許多富戶都已經囤積了不少寶鈔,而以鈔抵稅的范圍卻未曾擴大。 如此一來,市場上自然不會有富戶愿意交換囤積寶鈔,寶鈔價格自然也就回升不上去了。 加上朝廷遷移富戶進入京城,許多富戶甚至拋售交換了不少寶鈔,致使去年的這個時候,寶鈔價格還回落了一段時間。 朱元璋搞以鈔抵稅,可不是讓這群富戶專門吃好處的,而是要讓他們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吃下好處。 現在他們只想吃好處,不想付出代價,那以鈔抵稅這事情自然就得停一停了。 只是他這樣的安排,讓朱允炆連忙站出來作揖道:“爺爺,今年以鈔抵稅的消息已經放出,若是停下,恐怕會對朝廷的威信不利?!?/br> “……”看著朱允炆走出來,朱元璋雖然料到了,但還是忍不住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若是高煦那小子在,應該會認同我的想法吧……”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念舊了,朱元璋近來總是想到朱高煦。 只是想是一回事,怎么掌控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好像現在…… 朱元璋將目光投到了朱允炆身上,他知道自家這個孫子親近江南富戶鄉紳,因此他才會故意對他說要停止一年的以鈔抵稅。 這么做,為的就是用朱允炆的口,傳達自己的意思給那群人,好教他們知道,這天下的主人是誰。 朱元璋輕撫須,還想再說什么,可這時武英殿外卻走進來了一個臉色慘白的武官。 他是新任錦衣衛指揮使蔣暉,而他那慘白的臉色,讓朱元璋那原本就不安的心,漸漸沉重了起來。 “陛下萬?!?/br> 蔣暉入了武英殿,五拜三叩的行了大禮后,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太原八百里加急……” 當‘太原’二字出現時,在殿內的所有人紛紛回頭,只是饒是他們再怎么想,都沒想到蔣暉接下來的話。 “三月十二夜亥時三刻六分,晉王殿下他……薨了!” 最后二字脫口而出時,蔣暉低下了頭,殿內空氣瞬間凝固了。 朱允炆與朱高熾、李景隆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前一秒還在為自己獻媚得當而喜上眉梢的朱濟熺,此刻腦中一片空白。 朱元璋那平日里半瞇著的眼睛突然瞪大,他緩緩從龍椅上起身,不敢置信的用手扶在龍案上,胡須發顫:“你說什么……” “晉王殿下……薨了!”蔣暉把頭磕在了地上,這重復二次的話也讓朱濟熺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坐在了殿內的金磚上。 “我爹……薨了……”朱濟熺好似癡傻了,不斷重復著這句話。 朱元璋踉蹌的從龍案后走出來,幾乎跌倒,好在朱高熾與朱允炆連忙上前攙扶住他,李景隆也將癱軟在地的朱濟熺扶了起來。 哪怕現在,眾人腦中還是空白一片,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怎么薨的?他是怎么薨的!” 朱元璋失態了,他在兩個孫兒的攙扶下,往前走了數步,聲音顫抖著質問。 “王府醫官診斷為氣血體虛,百般補入而身體不取,是以虛而不得以補,病薨……” 蔣暉艱難的說出朱棡的死因,這死因讓朱元璋那好不容易恢復的身體突然乏力,幾乎快要坐在地上。 朱允炆與朱高熾二人吃力的攙扶著他,朱元璋卻雙目涌出眼淚:“老三…我的兒子?。?!” 當得知朱棡是患上與朱標一樣的疾病而薨逝時,朱元璋崩潰的哭泣。 此刻他腦中沒有了別的念頭,幾乎是空白的,只是本能的跟隨身體的反應在哭泣。 不止是他,一旁回過神來的朱濟熺也在抱頭大哭。 只是比較老朱的喪子之痛,他哭的感情更為復雜。 喪父之痛固然疼痛,但朱棡的薨逝卻帶給了朱濟熺另一項沉重的打擊。 晉府,再也不可能的登入武英殿內了,他將會與曾經的朱尚炳一樣,在面對父死消息之后,被送回山西承襲王位,再也沒有在武英殿內理政的機會與資格。 曾經他父親許諾他的登上大寶之位,也徹底成為了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朱濟熺堅持了十數年,賠上了自家岳父性命和王妃感情,可結果卻換回了這樣的結局,這讓他怎么能接受。 比起老朱與朱濟熺,朱高熾與李景隆二人的腦袋還是懵的。 這一刻,李景隆下意識看向了扶著皇帝的朱允炆。 朱允炆的臉上表情復雜,可嘴角的那抹笑意卻始終掩蓋不了。 皇帝正在經歷喪子之痛,無暇察覺,可自己…… 李景隆剛準備收回目光,便與朱允炆的目光對上了。 似乎是才發現李景隆在看自己,朱允炆連忙將臉上的表情整理,一副哀切模樣。 這樣的轉變,讓李景隆心里一沉,或許到了這會兒,他才發現這位太孫的心機如此深沉。 不同于眾人,如果說眾人都在哀傷,那此刻的朱高熾就是在擔心了。 面對三個伯伯都是壯年而逝的情況,朱高熾不免擔心起了自家父親。 只是當他一想到朱棣那副健壯身體時,他便稍微安了安心:“我爹身體那么好,應該沒事吧……” 他的念頭還未落下,便覺得手上一沉,待他低頭看去,只見自家爺爺已經在泣不成聲中昏闕了過去。 “爺爺??!” “太醫!傳太醫??!” 朱高熾率先發現了昏闕的朱元璋,反應過來的朱允炆與李景隆等人也連忙喊叫太醫。 由于朱元璋去年身體都不是特別好,因此太醫院的御醫一直有在他四周班值的安排。 當呼喊太醫的聲音傳來后,很快背負藥箱的一名太醫便從殿外沖入。 他為朱元璋把了把脈后,連忙用銀針扎了百會、上星等xue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