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當著朱高煦和內廷太監的面,馮勝走到了他們跟前,并直接跪下,朝著圣旨行了五拜三叩之禮。 朱高煦清楚馮勝無罪,因此不由的有些內疚,側過身子避開了他的這一禮,并作揖回了一禮。 他的舉動被馮勝盡收眼底,然而相比較他,旁邊的內廷太監卻依照宮里的要求,毫不避讓的接下了這一禮,并很不客氣的質問: “宋國公,難道府上連香案都沒有嗎?” “已經在準備,望公公稍等?!?/br> 曾經叱咤南北的宋國公馮勝,此刻卻如一小卒般向一個太監解釋。 這樣的情景讓朱高煦有些難受,只得將頭偏過去。 “算了,沒有就沒有吧?!?/br> 傳旨太監搖了搖頭,但依舊沒有讓馮勝起身,而是拉開圣旨,毫不留情的唱聲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敕諭:天道以有余補不足,人反其道乃以不足,奉有余體天道者仁人也,以不足奉有余者非仁人也,嗚呼……”圣旨一開頭,朱高煦就驚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已經聯想到了朱元璋會不會在今晚就賜死馮勝,畢竟以“天道”開頭的圣旨,哪怕是口諭抄錄,其嚴重性也足以讓人心驚。 朱高煦忍不住看了一眼馮勝,卻發現馮勝的眼神很是平淡,如一汪死水般。 在他看著馮勝的時候,傳旨太監也將圣旨內容給念完了,其中并沒有要賜死馮勝的話。 但用白話文來說就是“福禍自招,你要小心了?!?/br> 可以說,這是很嚴重的警告。 朱高煦看向馮勝,不知道他聽沒聽懂,可是他從馮勝臉上看不到一點波瀾。 “臣馮勝,領旨……” 馮勝雙手接過圣旨,隨后緩緩起身。 因為年紀大了,突然起身不免會有些頭暈,因此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這一幕看的朱高煦和他身后的家丁們心里一緊,紛紛想要上前攙扶,但馮勝卻掙開了家丁們的攙扶,朱高煦見狀也停下了想要攙扶他的舉動。 “圣旨已經送到,那咱家便告辭了?!?/br> 傳旨太監對馮勝沒有太多尊敬,反倒是在說完話后對朱高煦畢恭畢敬的作揖,舔著笑臉獻媚道:“殿下,奴婢告退?!?/br> “嗯……”朱高煦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卻對這太監十分厭惡。 那太監見狀也帶著身后人走出了宋國公府,而宋國公馮勝也在接過圣旨后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感受到后,對著他拱手作揖,以晚輩的身份行了一禮。 不管馮勝對于朱元璋來說是什么,在朱高煦心里,如果不是馮勝收復西北,平定遼東,那恐怕這幾塊漢地會晚幾年重歸漢家。 站在民族情感上來說,朱高煦對馮勝還是十分敬重的。 不過,馮勝沒有做出什么回應,只是在打量過他后轉身離去。 很快,朱高煦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而他也在馮勝消失后返回了倒座房內。 也在他回到倒座房的時候,馮勝回到了后院的書房坐下,護送他回來的掌事不免不忿: “國公,那閹奴也太不把您當回事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犬后站著真龍,你我又能如何……”馮勝似乎沒有把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輕飄飄的回應一句后便將心思放到了朱高煦和剛才的圣旨內容上。 “陛下的意思,是想讓我收斂點?!?/br> 馮勝松了一口氣,最少朱元璋還沒有下定決心要殺他。 舒緩這一口氣的同時,馮勝也想到了剛才的朱高煦身上,不免對掌事詢問道:“你覺得那燕嫡次子煦如何?” “那位倒是對國公您尊重……”掌事不假思索的回答,并深入回應: “我向那些兵卒打聽過,雖然這位只到百戶所內三日,但兵卒們都認為這位給了他們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br> “大抵是尊重吧?!瘪T勝一語中的。 他經歷了那么多年,自然能看出什么是裝出來的,什么是真情實感的。 不過,朱高煦給出的那種尊重,給馮勝一種很少見的感覺。 好像在他那里,他真正拋開了自己的身份,與他人平等相處。 這樣的感覺讓馮勝覺得十分荒唐,因為在他七十多年的經歷看來,像朱高煦這樣的天生貴胄,即便再怎么想著親近他人,但終歸會給人一種距離感。 可是就在馮勝眼前,朱高煦卻完美表現出了平易近人,不分貴賤的感覺。 這種感覺,倒是和曾經的朱元璋很像…… “……”想到這里,馮勝腦中不由浮現出了至妙山下的那道身影。 至少在那個時候,他對所有人都十分真誠…… “呵呵……”馮勝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在回憶中他還是察覺出了朱元璋的不對勁。 在聯想到朱高煦后,馮勝大抵知道了朱元璋想要干嘛。 他轉頭看向掌事,臉上難得露出笑意: “明日你讓人收拾這書房里的書去前院的倒座房,日后那燕嫡次子煦再來,便開放倒座房讓他讀書吧!” 第40章 燕府三子 “鐺…鐺…鐺……”“嗶嗶——” 卯時,當晨鐘作響,宋國公府門前也吹響了木哨。 在四周還是一片朦朧的時候,朱高煦已經集結好了戌字百戶,將班值銅牌交給了前來接應的丙字百戶。 看著丙字百戶熟練換防,想來宋國公府和穎國公府的監察已經持續很久了。 這樣的場景,不由讓朱高煦想起了昨夜馮勝跪在圣旨下的畫面。 “殿下,我們可以走了?!?/br> 試百戶王儉的聲音將朱高煦拉回了現實,他看了看四周,與渴望散班回家的兵卒們對視。 “走吧,早點回家早點休息?!?/br> 朱高煦回過神來,帶隊返回羽林左衛坊。 聽到他的號施令,戌字百戶的兄弟們齊刷刷的扛起長槍,一個個洋溢著笑臉向家中走去。 其實對于他們來說,自從盛庸到任,開始隔日一練后,這班值國公府就成了一個好差事。 上半天,休息一天半,這樣不用cao練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尤其是朱高煦這位空降的殿下來到后,他們幾乎成為了固定崗,連大cao都不用去了,心里自然高興。 至于朱高煦也和他們一樣,適應兩天后覺得這樣的差事確實輕松。 相比較前世動輒九九六,零零七的工作壓力,在羽林左衛班值的日子也未免太舒坦了。 思緒間,朱高煦他們照常來到了西長安街上,并且拐入了崇禮街。 和平常一樣,這個時間點的崇禮街上,依舊充斥著大量趕著上朝、班值的官員。 他們走在道路中間,而從朝陽門內涌入的百姓則是小心翼翼的沿街走,生怕沖撞到中間的官員胥吏。 對于這樣的場景,朱高煦已經在幾個月的階級洗禮中學會了習慣。 他帶著戌字百戶的兵卒往羽林左衛繼續趕路,由于他不開口說話,羽林左衛的兵卒也不敢隨意開口說話,整支隊伍安靜的趕路,并在兩刻鐘后回到了羽林左衛坊。 “后日寅時四刻集結,不得有誤?!?/br> “散班!” 沒有過多言語,朱高煦只是通知了后天集合的時間,隨后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他的住所在宋國公府出來一點,而他陪著羽林左衛的兄弟回到了羽林左衛坊,也就是說他還需要花兩刻鐘走回去。 瞧著他的背影,一路無言的王儉欲言又止,他確實第一次遇到朱高煦這樣身處高位還平易近人,遵守軍規的貴胄。 “都看著干嘛?散了!” 王儉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左右的兵卒都沒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原地,瞧著朱高煦的背影漸漸變小。 他對四周兵卒交代了一嗓子,但即便如此,兵卒們卻還是依依不舍,腳步緩慢移動的同時,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朱高煦的背影,直到朱高煦再也不見,又或者他們走入小巷,他們才轉身回了家。 這樣的局面也是王儉從軍十余年沒有遇到過的,不過他很能理解戌字百戶兵卒的感受。 在走入小巷前,他也看了一眼朱高煦離去的方向,不過此刻的朱高煦卻已經走遠。 相比較王儉他們的復雜情感,回家的朱高煦腦中卻一直重復出現昨晚的場景。 他知道馮勝沒有謀逆的心,可架不住馮勝有謀逆的本事。不止是他,就連傅友德也是一樣。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呼……”他呼出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已經變亮的天色,與官員們背道而馳而返回家中。 路上的來往百姓都側目朱高煦,只因為他的臉龐很稚嫩,身材卻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高大。 這身材加上他的甲胄,即便普通百姓不知道他的品階,卻也能猜出他是個不小的人物。 朱高煦從百姓的目光中能看到他們害怕自己,因此加快了腳步,想要早些回家。 兩刻鐘的時間一晃而過,在他回到家之后,他也迅速褪去了甲胄軍械,簡單保養過后便脫光了上衣,光著膀子睡著了。 睡夢中,朱高煦夢到了昨夜的場景,但那場景之中的主人全數換了。 他成了馮勝,如一條喪家之犬般跪在地上,而面前則是一個看不清臉的小太監。 朱高煦聽不清楚他在說什么,總之在他說完之后,旁邊的兵卒便朝著他舉起了刀…… “篤篤……二哥!”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朱高煦從睡夢中拉了出來,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坐起,額頭上是細密的汗水。 “二哥!我來看你了!” 朱高煦還沒從夢中走出,便聽到了連續不斷的敲門聲和熟悉的喊叫聲。 他踉蹌起身,簡單用袖子擦了擦汗后才走向院門。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