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泡面，我實在不想在酒店縮著，便出門走走，低著頭盲目亂走，不自覺竟然走到了潘家園舊貨市場門口。

    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個時間，潘家園里面竟然還是有著不少買貨賣貨的人，想著本來也沒什么事情，索性走進去看了看。

    這里面擺攤的人大多都是附近的人，家離得近，收攤了散著步就回家了。

    而買貨的人就不一樣了，有的是和擺攤的人一樣的附近的人，有的則是穿著樸素，打算年前趁著機會好好撈上一筆。

    我在其中左看看右看看，也尋找著漏洞，看看有沒有可能撿個漏，為我未來要開業的古董店做做準備。

    我逛了兩圈，實在是沒看到什么值得我出手買下的東西，本想著就這么離開，卻聽到了身后有著爭執聲，并且吸引了不少附近的攤主和顧客過去看。

    我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走過去看了看，只見人群里面是兩個男子在大聲對峙著，一個帶著破舊的鴨舌帽，穿著酒紅色的羽絨背心，一看就知道是女款，渾身上下穿的破破爛爛的，手里捧著一個報紙包裹著的器具，看那形狀，大概是個酒盅，也就是酒碗。

    而另外一個人則是穿著長衫，帶著牛仔帽，渾身打扮的一絲不茍，儼然一副大戶人家的模樣。

    “你賣假貨被我識破，不僅不知羞恥，還辱罵于我，你這人！相當可惡！”長衫男先行大聲朝著附近的人群說道，將對面的男人瞬間置于道德的低洼之中。

    “這不是假的！這是我家傳的寶貝！這是我家老父病重，無奈之下才拿出來變賣的，本來就快賣出去了，你把交易搞黃了不說，還污蔑我，你才是那個惡人！”鴨舌帽男一時間之間情緒激動，指著長衫男惡狠狠說道。

    這時候人群里面站出來一個明顯是攤販的人，大聲說道：“梁先生說假的，那還有假？梁先生可是潘家園的大拿，多少古董的真假都得過他的眼！”

    聽到這人這么說道，附近圍過來的人紛紛點頭，附和道：“就是啊，你這人不知道騙了多少人，今天被大拿識破了，認栽吧你！”

    “你們看，這可是正經的家傳寶貝！”鴨舌帽男見周圍的人全都這么說，一時著急，將報紙里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我不禁嘆了口氣，他最不該的就是將報紙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只要拿了出來，就算是真的也要變成假的了。

    我從那攤販跳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他和那個所謂的梁先生之間有眼神互動，這兩人很明顯是一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低價收走那男子懷里的寶貝。

    現在做的一切都是一個局，在行里叫——叫殺！

    就是通過吸引周圍的人的注意力，然后用某種高級的身份從道德和專業兩個方面來壓住局中人，最后故意裝放他一馬的樣子，用寶貝十分之一不到的價格將其買下來。

    說白了就是用舌頭根子壓人，將人壓到頭昏腦脹，扛不住壓力，陷入一種自證陷阱，只要掉入這個陷阱，真的寶貝他們也能想辦法給你挑出一百種假的地方。

    果然不出我所料，梁先生一見那寶貝，先是眼睛一亮，隨后輕輕咦了一聲，說道：“你這青花瓷碗，一看就是仿制品，假的不能再假了！”

    我定睛一看，鴨舌帽男子懷里的寶貝竟然是元青花瓷碗，若是真的，那足以成為地方館藏的鎮館之寶的。

    只可惜，確實如梁先生所說，是假的。

    只是，假貨也分價值和沒有價值，上個周仿制的假貨，沒有價值，頂多回家放進微波爐里面當個微波爐專用碗。

    但鴨舌帽男手里的那個卻不是這樣，而是正統仿元的青花，雖然不如元青花一樣珍貴，但是價值也絕對是幾十萬上下。

    “怎么可能！這是我父親親手交給我的！”鴨舌帽男皺起眉毛，在梁先生的名號和周圍人不斷的附和聲里面，他明顯有些退縮了，可以看出來，他對古董這方面確實不太在行，這次還真是臨要用錢救急，才把家里的寶貝拿出來賣來了。

    “那就是你父親被人騙了，這東西太假了，這根本不是元青花的花紋和釉面，徹頭徹尾的假貨?！绷合壬f完之后，嘆了口氣，故意裝出一副惋惜的樣子，接著說道，“你被騙也是沒有辦法，我知道你救父心切，這樣吧，這東西我咬咬牙，十萬塊拿下了，就當是給你的孝順錢！”

    周圍人一聽，紛紛吸氣，那個年代，十萬塊錢說拿就拿出來，那可是正經八百的大戶??！

    那個和梁先生是同伙的攤販，趕緊烘托氣氛，說道：“梁先生仁義??！你就賣給他吧，去哪里還能找到這么仁義的人呢？”

    周圍人也是感慨，分為兩撥，一撥人勸他把東西賣給梁先生，一撥人則是夸贊著梁先生仁義十分。

    眼看著現場的氣氛烘托到位了，鴨舌帽男表情進退兩難，已經要到了答應的前一秒鐘。

    我實在不忍一個這樣的孝子被這兩個人渣所騙，決定出手教訓一下這兩個人。

    我撥開人群，說道：“別聽他們瞎說，你這東西是假貨不錯，但卻是個值錢的假貨，十萬賣給他就太虧了?！?/br>
    梁先生聽見我的聲音，先是皺了一下眉，隨后在看見我的樣子的時候，輕輕出了口氣，顯然是覺得我一個年輕人不足為懼，于是開口說道：“這位小友，你的意思是，他不是騙子，而我是？”

    第165章 故園鑒寶

    “不然呢？”我笑著說道，“不然我是嗎？”

    這句反問直接讓梁先生后面的話卡在喉嚨，一時間沉默在原地，好一會兒之后才緩緩說道：“既然你說這是有價值的假貨，那就麻煩你說清這假貨的價值到底在哪，不然你可就是這騙子的同伙了！”

    “這元青花瓷碗，雖然是仿制品，但不是近代的仿制，而是明朝正統年間的仿品，無論是工藝還是燒釉，都是上乘，說不定還是官窯仿制燒制出來的，價值是你出價十萬的五六倍之上?！蔽医z毫不給梁先生反應的余地，直接侃侃而談起來。

    這一番話說完之后，周圍看熱鬧的人中也有些人反應了過來，說道：“是??！仿制品又不是只有現代能仿制，古代一樣可以仿制，這要真是正統年間官窯仿制的元青花，那價格肯定也不會便宜了！”

    梁先生咬著牙，用jian計被識破的眼神盯著我，緩緩說道：“你說是就是嗎？你要拿出證據來，你一個小孩子，在這里信口雌黃的胡說，就想將我們這些人全都糊弄過去嗎？”

    見到了現在，他還不死心，妄想著翻盤，我直接冷哼一聲，說道：“既然你要死，我就要你死個明白！”

    隨后朝著鴨舌帽男人說道：“大哥，這寶貝能不能讓我經一下手，要是傷了，就按照我說的正統青花算?！?/br>
    那鴨舌帽男人愣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之后，將手里的寶貝遞給我。

    我接過那個瓷碗，舉起在下巴附近，亮給周圍看熱鬧的人群，說道：“元青花和明青花里面很重要的一個點，就是釉面不同，元青花釉面發黃，并且比較粗糙，而明青花的釉面細膩不說，釉面比元青花更顯得發白，在光線下尤為明顯，你們一看便知道了?！?/br>
    周圍的人群都是來逛潘家園的人，多少也能懂一些，就算不懂，也努力裝出一副懂行的樣子，連連點頭。

    而那個梁先生已經面色發青了，他沒想到我真的可以說出那么多門道。

    我看向他，問道：“你既然說這個東西是假的，那你說出個可以反駁我的理由來，只要你能說得出來，我都愿意仔細聽上一聽?！?/br>
    “這...這青花瓷碗下面有落款，元青花都是沒有落款的，這肯定是個假貨！”梁先生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拿著瓷碗下面的落款說事。

    “元青花是沒有落款，但是明青花可是有的，特別是官窯，既然仿制，那肯定要仿上落款，不對嗎？”我冷冷哼一聲，僅僅是簡單一句，就將梁先生的話攻破。

    “你懂得多還是梁先生懂得多，他可是奇貨居大看眼掌柜欒老先生的弟子！”那攤販見梁先生有些吃癟，趕緊幫著他說話。

    “奇貨居？那可是京城最大的古董行，據說里面依仗的就是欒老先生這個活古董??！”聽到這個名頭，人群的風向一時間有所改變。

    這個欒老先生不僅是聞名京城，甚至是整個北方都赫赫有名，我自然聽過，但是我不相信眼前這種道德敗壞的人會是欒老先生的弟子，再加上我正好有事去找欒老先生，便開口說道：“你說你是欒老先生的弟子你就是？我還覺得你不是呢！”

    我這句話正是上面梁先生對我說的話，現在被我原封不動搬過來還給他，一時間把他氣的面紅耳赤，卻又不知道怎么反駁。

    “行了，別在這丟人了。這樣吧，你帶我去找欒老先生，當著他的面鑒定一下，順便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他老先生的弟子！”我冷笑著朝他靠近，梁先生自然看出來我意圖不善，連連后退，打算借機離開，但是現在看熱鬧正興起的觀眾們哪里肯放他離開，將他擋在圈內，起哄道。

    “去??！梁先生，給這小子好看！”

    “就是啊梁先生，我們信你！”

    人們都要讓我跟著他走，究竟是想看梁先生出丑還是想殺殺我的銳氣，我就不知道了。

    我伸手掏出銀行卡，交給那個鴨舌帽男人，說道：“這里面是六十五萬，這個青花瓷碗我買下來了，我現在就和你去見見欒老先生?！?/br>
    那鴨舌帽男子接過銀行卡，感動的痛哭流涕，趕緊跪地道謝，被我攙扶起來，讓他趕緊去銀行救命。

    而梁先生見狀，更是確認我的決心，連連后退，我此時也是根本不給他后退的余地，一把抓住他的長衫，將他往前推，一邊推還一邊說道：“帶路！我今天必須要見到欒老先生不可！”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梁先生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已的腳，說什么都必須要將我帶到欒老先生的面前。

    他也只好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將我七拐八拐拐到一個簡陋的四合院里面，說道：“小兄弟，到了欒老先生就在這里面?！?/br>
    我看著眼前的四合院有些不敢相信，名震北方的欒老先生就住在這種地方？

    但一想到既然他都將我帶到了這里面，是騾子是馬我都要進去遛遛。

    想罷直接走了進去，一進去，我就看到院子里面站著一位老人，一看就知道上了年紀，滿頭銀發，就連胡子也是花白的。

    雖然這老人鶴發雞皮，但是看到這老人的眼睛里面閃爍著精光，一看就不簡單。

    而再看他身邊的男子，雖然換了一身唐裝，但是我仍然能看出來，那人就是剛才的鴨舌帽男子。

    搞了半天，這兩個人才是做戲的那個人，而真正的獵物是我。

    我身后，梁先生哈哈大笑走進院子，說道：“師父，憋寶一脈的傳人也不怎么樣啊，我告訴了他這瓷碗是仿制的，他還不信，這不，被我和師兄狠狠地騙了一圈！”

    我慢慢走進院子，嘴角微微一笑，說道：“晚輩林樹白，憋寶一脈傳人，拜見欒老先生?！?/br>
    “你還真有臉和我來見我師父哈哈哈！”梁先生大笑，但隨后笑聲就慢慢停下了，因為他發現他的師兄并沒有和他一起笑。

    第166章 立足京城

    梁先生朝著后面看去，發現他的師兄，也就是那個鴨舌帽男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道：“還笑呢！你和我做的局，被人家擺了一道！”

    “什么意思？”梁先生不得其解，隨后看向我，恍然大悟，說道，“你那張卡是假的??？你黑吃黑??？”

    “你說錯了，卡是真的，只是里面只剩幾千塊錢了，買到這么精美的仿制品，我可是大賺特賺?！蔽移鋵嵲缭趯⒛谴赏肽迷谑掷锏臅r候就發現了不對，但是當時并未戳破，而是選擇繼續陪著他們演下去。

    當時我特意給了他一張沒什么錢的銀行卡，潘家園附近就有一個atm機，他要是真的著急用錢，肯定會回來確認一遍，要是他短時間內回來了，我就確定他是真的著急用錢，然后給他換張卡，這瓷碗我就當時做好事了。

    可若是他不回來，那就是騙子無疑了。

    “不愧是崔老九的徒弟，好手段，比我這兩個徒弟好多了?！睓枥舷壬_口，聲音并非是我印象里面的老人的聲線，聽起來反而有些年輕。

    “老先生謬贊了?！蔽抑t虛說道。

    “你來找我肯定不止因為這一個青花瓷碗，有什么目的，說吧?！睓枥舷壬死铣删?，一眼就看出來我不是為了這些錢就鬧成這樣的人。

    “是這樣，我想在京城開一家古董風水行，我知道規矩，后來的人想要立足，就要魁首點頭，所以小子我特來拜見老先生?！蔽倚卸Y說道。

    本來以為欒老先生會很好說話，沒想到他將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聲音中隱隱帶著怒氣，說道：“欺人太甚！你師父屢屢欺瞞于我，最后更是將整個津門劃為自已的地盤，當時說好了憋寶一脈不入京城，現在你這個小子就來打破規矩，你們憋寶一脈說話都是放屁？”

    我這下徹底蒙了，見我這個表情，欒老先生身后的鴨舌帽男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說道：“你師父年輕的時候，騙了我師父好多寶貝，后來更是將整個津門劃為自已的地盤，我們師兄弟從未踏足津門一步，現在你反倒自已找上門來?！?/br>
    我聽到這一段前塵往事，徹底驚呆了，這一段事，我師父也沒和我說??！

    早知道我師父就是津門魁首，那我直接去津門不就好了？

    可惜當時的我，年紀太輕，不懂變通，只覺得自已既然選擇了京城，就一定要在京城扎根。

    因此即使知道了我師父和欒老先生的前塵舊事，我也不愿意放棄，硬著頭皮說道：“老先生和我師父這段前塵舊事我是真的不曾知曉，但是小子認為，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不讓我在京城立足?！?/br>
    欒老先生先是冷哼一聲，隨后又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小子，還真是有當年崔老九那不要臉的勁頭！”

    “行啊，這件事過去了這么些年，我也就不計較了，但是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每個古董行都有自已的鎮行之寶，你也不例外，并且，你的鎮行之寶，要讓我驚掉下巴才可以?！睓枥舷壬焓謸崦砸训暮?，慢慢悠悠說道。

    聽到這里，身后的鴨舌帽男和梁先生都忍不住露出幸災樂禍的笑，欒老先生yin浸古董一行足足有五十年，期間更是參與了幾件國寶級別文物的修復，可以說，能讓他驚掉下巴的東西，一定要是準國寶級才可以。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說道：“可以，但是這樣東西，只能你和我看到?！?/br>
    欒老先生本來以為我會知難而退，誰知我竟然真有把握，一時來了興趣，點頭說道：“當然沒問題，現在就看？”

    “現在就看！”我點了點頭，然后跟著欒老先生進了屋。

    屋子和外面看到的樣子一樣，不大，里面塞滿了各種古董，大部分都是用來修復的。

    屋子里面很暗，只有靠著角落的一處工作臺有一盞臺燈，上面擺著一幅需要修復的畫作。

    很多文物都是不能輕易見光，本就在歲月顛沛里面受了損傷，輕易見光，很容易有二次傷害。

    我看著這一屋子文物，對這個老人也不免起了敬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