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涇陽坡 大地裂隙(六)(七)雙章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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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紙像又薄又利的飛刀,在空中散開,將地鬼纖長的影子劈成幾段。地鬼們墨綠色的稀薄血液四處噴濺,在地上積了一洼一洼的血泊。 眼下只剩成堆的妖尸,地宮的地面像是殺雞宰魚后的菜市場,一片狼藉。 “啪,啪,啪?!惫恼坡曧懫?,中間間隔的時間很長,是帶著濃重嘲諷味道的倒彩。 小女孩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像是沒骨頭一般,似笑非笑地望著被打散的地鬼們遺留下來的一點煙霧:“竟然讓你們打通了關卡,我該說什么呢,天無絕人之路?” 慕瑤死死地盯著主位旁捧茶坐著的那個身影,臉色蒼白得像是丟了魂??墒橇饕率冀K低著頭看著茶盞,甚至沒有抬頭看她們一眼。 妙妙熱的兩頰發紅,在袖子里艱難地盲點著剩下的符紙,這沓不知從何而來的符紙多半是慕聲悄悄塞的,她衣服穿得厚,竟然毫無察覺。 按他的脾性,符紙給的時候應當是分門別類排好的,可惜掉出來的時候弄亂了,當時她和慕瑤就像被逼到絕境的人發現了一箱滿當當的手榴彈,罔顧屬性抓起就用,一沓符紙用得只剩五張了。 她將那可憐的盈余拿手指展平,小心翼翼地塞進袖子里。 唉,真浪費…… 忽然覺察到一道又濕又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茫然抬頭望去,幻妖的臉色有些難看。 一般反派出場,大都愛裝逼鼓掌,喝完倒彩再羞辱主角一番,彰顯自己掌握全局的霸氣,可是幻妖擲地有聲的一番開場白,眼前兩個人竟然毫無反應:一個目不轉睛地盯著柳拂衣,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另一個貌似在聽,實際上不知正在袖子里搞什么小動作,眼神都在飄…… 小女孩瞪著妙妙的手,臉色陰云密布:“那幾張破符紙,根本奈何不了我。我勸你不要以卵擊石,自作聰明?!?/br> 妙妙臉上愕然:“我就是數一數,也沒打算拿出來用?!?/br> “你說什么?”幻妖驟然抬高了聲調。 “……沒什么?!泵蠲钹洁熘s在了慕瑤背后,只余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閃爍。 慕瑤卻恍若丟了神似的疾走幾步,妙妙躲了個空,心道不妙,急忙跟上了慕瑤的腳步。 她已經快步走到了青年面前,聲音有些打顫:“拂衣……” 柳拂衣端端坐著,頭發柔順整齊地披散在潔白的素紗外裳后,手里捧著茶盞,一雙眼滿含閑適地低垂,睫毛都一動不動,似乎充耳不聞。 “慕jiejie……”妙妙緊張地去拉失魂落魄的慕瑤。 “拂衣……”慕瑤已經抓住了柳拂衣的衣袖,像是個小女孩哄生氣的玩伴一樣,小心翼翼地晃了兩下,聲音越發打飄,“你……你看看我……” 柳拂衣這才隨著她的動作有了反應,望著被她拉住的袖子,隨即目光緩慢地移動到她臉上,眸中露出了深重的茫然,遲疑地問道:“閣下是誰?” 他的眉眼還是如此溫柔多情,眸中神色不似作偽。 “……”慕瑤猛地放了手,仿佛她剛才觸摸的是一團火,整個人蒼白得似乎風一吹就能倒下,“你不認得我了?” 幻妖慵懶地靠在圈椅上。 她的頭發已經不像在李準府上那樣發黃稀疏,發髻不挽,任憑濃密的頭發搭在椅背上,泛著紫色的冷光,冷眼望著慕瑤說話,看上去異常邪魅。 “慕jiejie……”妙妙附耳過去,“柳大哥可能是被控制了,像那些制香廠的工人那樣?!?/br> 跳下裂隙之前,幻妖放了話,要將柳拂衣做成她專屬的傀儡娃娃。 在這個世界中,幻妖以掏心控制人,心臟離體,也就將七情六欲與記憶全數帶走。 慕瑤聞言,茫然轉過臉,臉色蒼白得嚇人。 柳拂衣沒有答她的話,接著低頭認真而柔順地看著手中的茶盞里,茶盞里盛著的是褐色不明液體,像是放涼的中藥。 幻妖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不再理會慕瑤,勾起血紅的嘴唇,嬌聲對柳拂衣道:“不知哪里來的閑人不請自來,擾人清靜,實在是不知禮數。柳哥哥,我們接著喝茶好不好?” 小女孩聲音稚嫩,伸出細長的手臂,遙遙一敬,表情挑釁。 柳拂衣端起茶杯欲喝,唇畔帶著一絲溫柔的微笑:“好?!?/br> “等一下!”慕瑤叫住他,扭頭看向幻妖,神情慘淡,“你給他喝的什么東西?” 幻妖嘆了口氣,血紅的嘴唇下撇,幽幽地盯著茶盞里的茶:“柳哥哥,怎么辦,她實在太吵?!?/br> 柳拂衣像是聽話的管家,聞言立即擱下茶杯起身,臉上的笑容斂了干凈,眉宇間帶著一絲陌生的戾氣:“請你即刻離開我與楚楚的家?!?/br> “楚楚?”慕瑤嘴角一抹苦笑,“你醒醒,她不是楚楚?!?/br> 柳拂衣神色冷淡:“她是誰,輪不到你來置喙?!?/br> “……”慕瑤抬眸望他,臉色蒼白,眼里已有淚光,輕輕道,“那你……還是柳拂衣嗎?” 那語氣有些涼,像清晨凝結的露水慢慢深入家具的縫隙,潮氣一點點侵蝕著木頭,將其泡得發漲、變形。 傀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迷惘,在那個時刻,似乎是熟悉的柳拂衣回來了。 “還等什么,還不動手?”幻妖的語氣忽然變得極其煩躁,她滿臉戾氣地盯著柳拂衣的背影,話音未落,他猛地出手。 “慕jiejie——”妙妙猛地將她拉開,但還是晚了一步,一陣勁風襲來,傀儡柳拂衣毫不留情地抬起掌,直接將清瘦的慕瑤揮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妙妙一把將其推個趔趄,隨即蹲在地上去看慕瑤,少女坐在地上,半張清麗的臉都腫了起來,嘴角還淌著血,她手捂著臉,滿眼絕望。 凌妙妙倒吸一口冷氣。 打人不打臉……這謎一樣的劇情,似乎矛盾不夠激烈,就不能體現男女主角愛情的多舛似的…… 傀儡怔怔望著地上那個脆弱的人影,眼中再次閃過迷茫的神色?;醚龔囊巫由咸聛?,一步一步走到了慕瑤面前,看著她狼狽的神情,嘻嘻笑道:“打臉都趕不走呢,既然這樣想留,那便住下來吧?!?/br> 住下來——這既是邀約,也是挑釁。意味著她們二人能有機會再次接觸柳拂衣,可也避免不了每天注視著他被幻妖cao控,對她唯命是從。 慕瑤抿緊嘴唇不言語,咽下羞辱,也應了邀約。 幻妖貼近了她的耳朵,輕笑道:“你不是問我給他喝什么嗎?沒有心臟的柳哥哥要靠喝血維持生命,既然你來了,從今往后,這項工作便由你代勞?!?/br> 渾身上下都叫囂著疼痛,宛如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揉碎了。 眼睫微顫,光暈模糊成一片,屋里漂浮著脂粉香氣,他睜了眼,白紗帳子頂上繡的牡丹,紅彤彤的一片,忽遠忽近,看不真切。 眼前明明有光,光卻像是冬天的雪花,覆蓋在他眼皮上,沒有一絲暖意。 好冷…… 雙手用力撐著身下床榻,掙扎坐起來,夏天的竹席子在手掌上印下幾道痕跡,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激烈的耳鳴,隨即,耳邊傳來白瓷勺子剮蹭碗邊的碰撞聲音。 眼前女子茂密的黑發盤成貴氣而復雜的髻,插一支剔透的翡翠發簪,兩耳的水滴形耳墜搖晃著,低眉攪著手中的藥汁。 她的白色外裳在腹部松松打了個結,赤色抹胸襟口開得極低,幾乎要露出大半酥/胸。 “來,把藥喝了?!彼惶ь^,露出妝容精致的一張臉,雙眼眼尾上挑,像兩只小鉤子。 他晃了晃神,面前這張臉猶如洪水猛獸,即刻向后警惕地退去,冷淡地開了口:“……蓉姨娘?” 出口的卻是幾年前的童聲,還帶著點變聲期的沙啞。 他記起來了,昨天剛歷練歸來,他受了重傷,需要臥床三日。只是……他環顧四周,屋里的豪華擺件、脂粉香氣都與他格格不入,他怎么能睡在了她的屋里? 那女人微蹙眉頭,勾人的眸中露出一絲不滿:“小笙兒,你怎么叫我姨娘,我是你娘啊?!?/br> “……”男孩怔了半晌,抱膝坐在了床上,小臉半埋在胳膊里,露出一雙秋水似的黑眸,眸中滿是冰涼的不安和抵觸:“蓉姨娘,你為什么叫我小笙兒?” 女人用力將勺子向碗里一放,似是孩子氣地與他置氣:“娘一直叫你小笙兒的,你不記得了嗎?” 娘? 小笙兒…… 頭痛驟然襲來,如浪潮蓋過了他,剛醒來時的眩暈想吐,似乎卷土重來,轉瞬意識模糊。 眼前再清楚時,女人已經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藥。 勺子靠近了唇邊,中藥濃郁的苦味順著熱氣往上飄,他故意閉緊牙關。 “喝啊?!彼郎厝岬睾?,見他不張嘴,低頭思索了片刻,點頭高興道,“小笙兒嫌藥苦是不是?娘這就去給你加一塊糖?!?/br> 而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擺,十二歲的臉與十八歲的臉重疊交替浮現,分不清楚是莊周夢蝶,亦或是產生了幻覺,他忍著頭痛,問出了聲:“你真的是我娘?” “我是你娘啊……小笙兒?!?/br> 天旋地轉……好冷…… 似乎整個人泡在冰窟里,連血液的流動都被凍得滯澀起來,四肢被困在雪中,棉被一般的雪在融化,冰得手腳生疼。 恍惚中他在雪地中行走,留下一地整齊的腳印,前方是少女時期的慕瑤,高挑瘦削,模糊成光暈,與天際和雪原融為一體。 “阿姐……” 少女驚異而茫然地回過頭:“你是誰?” 他的頭暈得厲害:“我是阿聲啊,是你弟弟……” 慕瑤滿眼詫異,許久才笑道:“小弟弟,你怕是認錯人了。我娘膝下無子,蓉姨娘只有我一個女兒,哪里來的弟弟?” 她好笑地搖搖頭,回過頭去,拋下他越走越快,身影漸漸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眼前純白一片,飄落的大雪覆蓋在他肩頭。 “蓉姨娘只有你一個女兒……” “那我……又是誰……” 頭痛尖銳刺骨,如同植物根系要扎根顱骨,霸占他整個身體,他在痙攣般的痛楚中反復失去意識,疼痛消退的間隙,才后知后覺地在退朝中記起什么。 ——原是夢中夢,是真是幻,他腦子里混混沌沌,一時間還分不清楚。 只是,裂隙…… 裂隙下面還有人等著他。 神智終于盡數回歸。 天色漸暗,他還泡在冰冷的溪水里,身上帶著傷,如若此時不抓緊時間起來,等陰陽裂轉到陰面,溪水化作暗河,又是一場無妄之災。 少年掙扎地爬向岸邊,用盡全身的力氣靠在了樹干下,濕透的衣服仿佛有千斤重,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又潮又冷。 風吹動樹林,青草發出潮濕的清香。林中似有仙子經過,化一陣香風到了他身旁。 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矮下身,口中哼著天真無邪的曲子,輕柔地靠近了他,她發上熟悉的梔子香馥郁,聞著便像醉臥百花間。 赫然是他心中所想。 先前他嫌棄這股梳頭水的香氣,現在,它卻仿佛是他活著的唯一證明。 恍惚中,林中而來的女孩勾著他的脖頸,在他頰邊落下冰涼輕柔的一吻,她柔軟的唇像天邊云朵,山間流嵐。 他猛地攬住她的腰,將人抱坐在腿上,扣著她的十指,俯身吻了下去,似乎要將這朵云禁錮在懷里,再用力揉進胸膛。 只要不放她飄走,就永遠屬于他。 少年緊閉雙眼,纖長睫毛翹起,在她唇上輾轉流連,似乎所有暴烈情緒,都在山間云間,得以溫柔寄托。 許久,才將她松開,伸出手指,來回撫摸著她紅潤的唇,聲音有些喑?。骸澳悴皇翘M裂隙里了嗎?” 她的手指也輕柔地掃過他的頰,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有無限憐惜:“是啊,所以,我也只是你的幻夢?!?/br> 說罷,懷中人影立即消散了。 月光如銀紗,籠罩著少年蒼白的臉。 他茫然望著空蕩蕩的膝頭,驟然驚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夢是虛妄。 噼里啪啦,樹葉被打得上下搖晃,帶著土腥味的冰涼雨點落在他臉上。 先前還是豆大的水滴,即刻變成了瓢潑大雨。 暗河里滿是濺起的叢叢水花,芭蕉葉被打得抬不起頭來,細密的水霧里,雀鳥被打濕翅膀,在雨中艱難低飛。 慕聲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仰頭接雨,水汽氤氳的黑眸在雨簾里愈顯濕潤,似乎帶上了濕漉漉的潮氣。 他慢慢垂眸,從在懷中摸索,拿出一個皺成一團的紙包,因為被水泡過的緣故,紙和紙沾連到了一處。 雨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聚集在蒼白的下巴上,旋即順著下頜流進衣領里。 他靜默地掀起兩片紙的邊緣,在大雨中極具耐心地將它慢慢分開,五顆飽滿的紅棗堆疊在一起,只是糖衣有些化掉了,流淌著黏糊糊的湯汁。 “這是金絲蜜棗,專補血的?!?/br> “我爹說了,每天吃紅棗,健康不顯老?!?/br> “留著以后吃?!?/br> 她冰涼的十指喂了他一顆棗,隨即霸道地封住他的唇,不容拒絕地請他感受這份甜。 陽光從高聳的竹林間落下,像絲絲縷縷的糖,鳥叫啁啾,她的手指,便在他無聲的輕吻之下。 被打濕的黑發粘在臉頰上,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滴答答地流下,他臉色有些發青,嘴唇在深夜極低的溫度下不自知地細微戰栗著。 他緘默地放了一顆蜜棗在嘴里,感受遲來的甜蜜慢慢化開。 是甜的。 黑眸閃動,仰望著不見星星的夜空。 視野里無數雨絲自廣袤蒼穹落下,閃爍著銀光,如同降下來的千萬根針,俯沖下來,要將大地戳成千瘡百孔的篩子。 他忍耐著黑暗和冷,舔了舔唇邊遺留的甜。 裂隙,總會再開。 “外面可能下雨了?!?/br> 小砂鍋里咕嘟嘟沸騰著湯藥,中藥味中混雜著一絲稀薄的血腥氣。凌妙妙拿著扇子,不熟練地俯身瞅著火,鼻頭粘了一小塊灰。 “你怎么知道?”慕瑤低眉包扎著手腕上的傷口,臉色有些蒼白,但仍然平和地微笑著。 “我覺得今天地下格外地潮?!泵蠲羁啻蟪鹕畹囟⒅鵂t火,煩躁地扇起了風,吹得那爐火左搖右擺。 人不愛住地下室,都是有原因的,常年不見陽光和藍天,心情容易變差。凌妙妙在地宮住了三四天,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暴躁。 地宮構造,與李府布置一般無二,也可能是幻妖只住過李準的家,所以認為人類的房子合該是那樣,就依葫蘆畫瓢給自己建了座一模一樣的。她們就住在先前住過的對應房間。 可這地下世界就像是精美的仿制品,即使再巧奪天工,也終究比不上真實世界。 相比之下,慕瑤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耐性。 幻妖提出的條件很欺負人,不但晨昏定省招她們來,故意讓她們看著被做成傀儡的柳拂衣為她鞍前馬后,曖昧至極,還要讓慕瑤每天放一點血,給柳拂衣煮藥喝。 凌妙妙這幾日才感受到女主角外柔內剛的脾氣體現在哪里:她不僅答應,還堅持了好幾天,忍著心痛如絞,面無表情地等待著時機。 只是…… 背后落下一個高大的影子,是柳拂衣踱到了廚房。 三個人擠在廚房,一時有些局促。 妙妙對傀儡心情復雜,昂起下巴,擋在慕瑤身前:“你來干嘛?” 靛藍色袖口中伸出骨節修長的手,他端起案板上擱著的空碗看,像是在緩解與生人對話的尷尬,神色冰涼冷淡:“楚楚讓我看看你們熬好藥沒有?!?/br> “好了?!蹦浆幷Z氣平靜地垂眸,接過他手上的碗,掀開砂鍋蓋子,用勺盛了一碗,擺在托盤上。 她白皙的手腕上包著手絹,隨著動作,手絹上透出斑斑點點的血跡。 傀儡無動于衷地望著那傷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拿去吧?!蹦浆幤胶偷剡f過托盤,只是沒有看他的眼睛。 柳拂衣轉身欲走,一只手突然攔住了他的腰,低頭,是一雙晶亮亮的杏子眼,女孩兒抬眼瞪著他,像虛張聲勢的小老虎:“慕jiejie放血給你熬藥,不說一句謝謝嗎?” 他怔了一下,旋即冷淡道:“多謝?!?/br> 柳拂衣謫仙般的身影飄然遠去。 身旁人影驟然一歪,案板上的勺子被撞掉了,當啷一聲摔在地板上,妙妙在猝不及防的混亂中,眼疾手快地架住了慕瑤。 慕瑤的臉色唇色都因失血而蒼白,扶住自己的額頭,眼神渙散。 意識清醒時,她靠在冷硬的椅子上,一只碗挨住了她的唇,碗中熱氣漂浮上來,蒸在她臉上。 “慕jiejie……”她睜開眼,凌妙妙臉頰紅撲撲的,站在她椅子前,將碗傾了傾,熱水灌進她嘴里,“你可能貧血了。我借用了一下廚房的砂鍋,喝點熱水吧?!?/br> 她急忙抬手接過碗,端起來抿了一口,燙口的水入了肺腑,熨帖人心。 凌妙妙摸遍全身上下,一時赧然:“呀,紅棗沒帶在身上——”旋即又笑,眼眸亮晶晶的,“廚房里連塊兒糖也沒有,柜子里都是空的,里面還有這么長的小蟲子,比蜈蚣腳還多?!彼斐鍪挚鋸埖乇葎澚艘幌?,滿臉嫌棄地皺起鼻子,語氣歡快,“幻妖造廚房只造個空殼子,跟堆沙堡似的,你說可不可笑?!?/br> 慕瑤無聲地抿著水,幅度很小地勾了勾嘴角,眼淚落進熱水里,打出幾叢小小的水花。 “妙妙,坐下歇歇吧?!?/br> “……”林妙妙無措地盯著以碗遮臉的慕瑤,難道她的安慰神技不起作用,還把女神給弄哭了? 她蹲下來,小貓一樣趴在慕瑤膝頭,仰頭向上瞅她的臉:“慕jiejie,我昨天做了個夢,夢見你和柳哥哥成婚了,先在無方城住了幾年,然后繼續游歷江湖,你們生了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們老打架,女孩長得像你?!?/br> “慕jiejie,我做夢一向很準的,我們一定能出得了裂隙?!?/br> “……”慕瑤放下碗,已經很好地掩藏起了眼淚,柔和地望著她笑,“既然我與拂衣成雙成對,那你呢?” “我……”妙妙頓了一下,回過了神,“我做孩子干娘唄……”她眼珠子一轉,露出一個相當鬼畜的笑,“難道jiejie你肯讓我做小,我們姐妹二人共侍一夫?那我倒是沒什么意見,柳大哥想必也愿意得很?!?/br> 這樣離經叛道的話,先前她肯定會目瞪口呆,或許怒火中燒,可現在,慕瑤卻知道她什么用意,被她逗笑了。 不見天日的地宮里,兩個人一蹲一坐,面對面笑了一會兒,笑得像未出閣的小女孩,閨房里拍著手玩家家酒。 慕瑤心里一陣鼓脹脹的暖意,同時也幾乎確定,凌妙妙對柳拂衣無意。 但她是個好女孩,值得最好的對待。 只是,真如她所說,她能毫發無損地熬過此難,與他白頭偕老嗎…… “慕jiejie?!泵蠲钫遄昧艘幌?,開口道,“你知道幻妖是怎么把人做成傀儡的嗎?” 慕瑤端碗的手顫了一下:“先掏心,再用咒?!?/br> “那你說……”妙妙開始玩自己的手,漫不經心地問,“要是把掏出來的心安回去了,會怎么樣?” 慕瑤似乎猛地一怔,隨即傾過身子,附在她耳邊:“不瞞你說,我正有此意?!彼龎旱吐曇?,“這幾日我四下觀察過,地宮構造,跟李府一般無二,只是廳堂里那屏風后面有些文章?!?/br> “廳堂后面……是十娘子夫婦和楚楚的臥房?” “是。那么多間房里,只有那一間門口設了封印。正如你所說,幻妖造的這處地宮是個空殼,按理說也沒有防盜的必要,如果她設下封印,想必只有一種可能——里面存放了貴重的東西?!?/br> 妙妙仰頭:“比如柳大哥的心臟?” 二人對視,慕瑤眼里半是期望,半是深重的焦慮。 凌妙妙知道慕瑤在愁什么。她們兩個落在幻妖的地盤,美其名曰做客,其實就是變相囚禁,幻妖陰晴不定,哪天心情不好,隨時可能將她們處以極刑。想要在這種條件下搶出柳拂衣的心臟,無異于天方夜譚。 但要想主動脫困,再救下柳拂衣,似乎只有這一條路。 事實上,原著就是這樣發展的。涇陽坡一節的末尾,慕瑤經過數天籌劃,想辦法進入了那一間加著封印的密室,決心奪回柳拂衣的心臟。 可是幻妖心思九曲十八彎,陰毒至極,其實是刻意做出倏忽的假象,引誘慕瑤上鉤,故意布好了殺局等她。 但慕瑤畢竟是慕家家主,幻妖為了將她一舉殺滅,不得不向天地日月借力,她自己又不愿離開主戰場,于是打開了裂隙,令午夜的月光照進了地宮。 千鈞一發之際,守在裂隙旁邊的慕聲趁機跳下,將主角團撈上了岸。 想起黑蓮花,凌妙妙就頭痛。 她的穿書對于男女主角的劇情幾乎毫無影響,可是自打慕聲遇到了她,路線似乎就有些走偏了。 太倉郡一節,慕聲沒有害死凌虞一家;長安城一卷,慕聲又為了她兩度使用禁術,加速了黑化過程。 到了涇陽坡這里,她給慕聲嚎的那一嗓子如果起效,可能對他的黑化的時間點產生影響,更別說作為他主戰力之一的收妖柄,有一只送給了她。 如果蝴蝶效應成立,現在掀起的可能早就不止一場颶風,恐怕是世界毀滅。她根本不能確定他在上面情況怎么樣,更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他能在那個千鈞一發的時間點準確地趕來救慕瑤。 所以…… “慕jiejie,我們不要再觀察了,明天就去搶柳大哥的心臟吧?!?/br> 慕瑤愣住了:“明天?” 既然幻妖有意做局,那她趁著陷阱還沒做好,提前出手,打她個措手不及,能不能改變劇情發展,讓主角團少些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