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長安城 魂魄與檀香(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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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玄收妖塔感知到陶熒的氣息,更加興奮,金光四射,照得整個大殿燦然生輝。 陶熒在這樣的照射中,身上黑氣飛速消散瓦解著,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柳拂衣,不知在想些什么。 收妖塔的威力,道上的妖魔鬼怪心知肚明,一旦柳拂衣放縱這只塔吞噬邪靈,不論是妖是鬼,都在劫難逃。他再負隅頑抗,被消滅也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豈料柳拂衣伸手一指,收妖塔有些不情愿地后退一步,收斂了光芒。他神情嚴肅:“我讓你把話說完?!?/br> 陶熒的怨靈一頓,笑得簌簌抖動:“柳方士不必假意為我主持公道——” “光明正大的捉妖世家家主慕懷江,竟然以鎮鬼封印幫助皇家掩蓋丑事,現在慕瑤又主動插手陰司之事,想要再次殺滅我們這些冤魂,你們捉妖人,不都是這種貪慕虛榮、恃強凌弱之輩嗎?” 柳拂衣向前一步:“當年之事我不了解,只是慕瑤此次前來,是受趙太妃玉牌所托,別無選擇?!彼粗矍皻埲辈蝗脑轨`,“陶熒,你要為陶虞氏報仇,照理說我不該干涉,可你不該蠱惑這么多教眾自/焚,又意圖謀害端陽帝姬,他們都是無辜之人。你既然選擇這么做,我與瑤兒必定要出手對付你?!?/br> 他伸出手,九玄收妖塔飄到了二人頭頂,下一秒就要迸發出強烈的金光,他的手因焦急而有些發抖:“你的仇怨,自有陰司決斷,我現在要你告訴我,瑤兒在哪里?” 陶熒詭秘地望他許久,低低一笑:“我不告訴你。柳拂衣,痛失所愛的滋味,如何?” 話音未落,那個殘缺不全的黑影瞬間化為一團黑氣,向上一竄,直奔塔身而去。 柳拂衣臉色煞白,翻手收塔,可塔身光芒萬丈,已然將自投羅網的怨靈吞吃干凈。 柳拂衣收回九玄收妖塔,慌亂地將變回小木塔的神器抖了半晌,也只是徒勞。 他有些心神不穩地四處張望。 陶熒竟然寧死也不愿意說出慕瑤的下落。 “哥哥……” 佛殿內輕輕一聲響,柳拂衣回過頭,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披散著一頭黑發,拽著他的衣角,正仰頭看著他。 女孩沒有腳,是個年紀極小的小鬼。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怯怯道:“我知道那個jiejie在哪里,你隨我來?!?/br> 小小的怨靈身著一身嶄新的綾羅綢緞,手腕上帶著層層疊疊的金飾,個頭只到柳拂衣腰際。 柳拂衣跟著她往殿外走:“你也是教眾嗎?” 小鬼回過頭來,臉頰上一雙烏黑的眼睛,“阿娘說,我和帝姬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是天大的福氣,因為我有福氣,趙妃娘娘才選中了我,讓我代帝姬做神女?!?/br> 柳拂衣心里一梗。 端陽是無辜,可眼前這個代她受了火刑而死的民間女孩,又犯了什么錯? 他柔和地牽住了她小小的手:“痛嗎?” 小鬼瑟縮了一下,似乎有些怕,低下頭去想了半晌,只是有些畏懼地接道:“哥哥,我為你帶路,是有條件的?!?/br> 柳拂衣一怔,隨即問道:“你想要什么?” 小鬼說:“你可以出寺去,告訴我阿娘一聲嗎?她丟的那枚繡花針是我藏起來的,藏在褥子底下了,她總是半夜點著燈刺繡,阿爹說多少次她都不聽。我走的那天,她還在找?!?/br> 柳拂衣沒料到是這樣的回答,良久才點頭:“……好,我幫你告訴你阿娘。你還有什么話,我一并帶給她?!?/br> 小鬼又想了想,沖他笑道:“告訴我阿娘,我做了神女啦,在天上住最好的房子,睡最軟的床,還有小丫頭給我掃院子?!?/br> 柳拂衣怔了許久,點了點頭。 當年那出偷天換日,趙太妃必然斬草除根。十年已過,物是人非,不知滄海變桑田。 女孩停下來,指了指遠處。 眼前是一處極高的架子,上面綁著一個身著抹胸、刺繡短裙、手腕和腳腕套著層層金飾的少女,她著裝暴露,白皙的手臂和大腿露著,長發披散,驟然望去,幾乎像是那妖冶的歡喜佛成了真。 慕瑤如此驕傲的人,被人打扮成這般模樣,懸起展示,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柳拂衣回頭望著小鬼:“我不收你,你自行陰司備案,知道嗎?” 小女孩歪頭看了柳拂衣,有些好奇地敲了敲他手中的木塔:“陶熒師父在里面嗎?” 柳拂衣急忙將塔收回袖中:“他的冤屈,自有專人處置,但他有罪過,就要付出代價。我的收妖塔,只收罪有應得之人?!?/br> 他在似懂非懂的小女孩背后貼了一紙引路符,望著她被符紙cao縱而去,嘆息一聲,飛身上了架子。 慕瑤人事不省,嘴角還有未干的血跡。 他將繩索解下來,將她攔腰抱著,落在地上,心急如焚:“瑤兒,瑤兒?” 慕瑤隱約睜開眼睛,瞧見他的臉,還未言語,眸中率先閃過一絲哀意。 柳拂衣捧著她的臉,說話很輕,唯恐嚇著了她:“我來晚了,瑤兒,我來晚了,對不起?!?/br> 慕瑤喉頭一哽,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柳拂衣將她抱在自己懷里,在她背上拍了拍:“別哭,現在沒事了?!?/br> 慕瑤想到自己身上的衣物不妥,偏偏這樣的狼狽和屈辱,都被他看了個全,一時間委屈、羞惱、痛苦全部交雜在一起,掙扎起來,柳拂衣卻將她抱得更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彼浅F届o地說,“你這個樣子很美?!?/br> 二人狼狽地坐在地上,全無神雕俠侶從前那么多年的光鮮和瀟灑,可他們從未感到任何一個時刻,比此刻離得更近。 他放開她,望定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許久才開了口:“瑤兒,你悉知我的心意,我此生都不會再離開你?!?/br> 慕瑤怔住了,眼淚流過她蒼白的面頰,她看著柳拂衣對著手心里的小木塔道:“我柳拂衣對九玄收妖塔起誓,再也不會讓慕瑤受這種委屈?!?/br> 她看著他宛如盛著驚濤駭浪的眼睛,心內如同被重重擊打了一下,一股強烈的暖意席卷而來。 她徹底放下了心,依在他溫暖的懷里。 如果她是一只漂流的船,那她現在才真正擁有了港灣。 慕聲幾乎是與柳拂衣同時出發,選擇了同樣距離的近路,可是他這一路上卻格外坎坷。 至陰體質,專門吸引妖魔鬼怪,再加上此前兩次放血反寫符,對邪物來說,簡直就像是飄香萬里的火鍋,每走幾步就有怨靈攔路,就連樹林子里的黑蝙蝠都沖著他猛拍翅膀。 三日之內,他已經用過一次反寫符,如果不加節制,極易走火入魔。因此,他只能一路走一路老老實實地斬殺邪靈,幾乎用完了身上所有的符紙,硬生生靠著兩只捉妖柄和炸火花開辟出了一條路。 待他精疲力竭闖入興善寺,寺中只剩一片狼藉,沒有活人的影子。 橫梁斷裂,斜在地上,瓦片墜落四周,供桌上的兩根紅燭燃到了盡頭,沿著桌子流下幾道血紅色的燭淚。 昏黃搖曳的燭光照著滿地泥濘,所有的怨靈已要么神形俱滅,要么四散逃竄,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四周安靜極了。慕聲向前走了幾步,環視四周:來遲了嗎? 遠遠地有個長發的小鬼飛快地掠過了他,臉上寫著驚惶,讓他伸手一拉,這才停了下來。 “好險好險,太快了?!蹦桥⒛眯渥硬敛令~頭,滿臉虛驚。 他的目光落在她綾羅衣服上的一抹黃——她背后貼了一紙引路符,所以不受控制地往符紙指向的地方去,但這符的威力,對她這種小鬼太大了些,這才跑得飛快,難以駕馭。 慕聲神情復雜地望著符紙上那熟悉的筆法,一時間不知該恨還是該慶幸:柳拂衣醒了,還來過了? “哥哥……”小女孩仰著頭,烏黑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看,“你也是來救那個jiejie的?” 慕聲看她一眼,驟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了寺,袍角掀起一陣冷風。 眼前漆黑的一個人影越來越近,她幾乎已經能嗅到他身上一股火燒的焦臭味,濃郁地撲面而來。 凌妙妙確定這是個人,一個幾乎被燒成碳的死人。 “等等,等等,放開我——”凌妙妙的四肢被小鬼抓著,拼命掙扎起來,“圣童又是什么,你們不給本宮解釋解釋嗎?” 老頭做了個手勢,小鬼們將她扶了起來,坐在了一旁。 “神女有所不知,這圣童跟您一樣,也是天定之人。天地初分,陰陽調和,有陰就有陽……” 凌妙妙忍無可忍:“說簡單點!” 老頭愣了一下,開始摸著胡子笑瞇瞇:“意思就是,神女與圣童,缺一不可,陰陽調和,這才能貫通天地之氣,神女圣童雙雙歸位,永登極樂……” 狗屁不通,胡說八道! 凌妙妙心里升起一股異樣的悲憤,這“圣童”也不知道是哪個可憐的過路人,被生生燒成這樣,連尸首也不得入土為安。 陶熒當真是與皇家有血海深仇,想出這么多花樣來折騰端陽,就算不死,也要狠狠□□她一把,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她看這老頭的臉,尷尬地著指了指那具新鮮的焦尸:“那個……你們看,這個‘圣童'已經先行……先行涅槃了對吧,本宮這個神女還沒受火刑,現在就同他……同他圓房,本宮真是有些自卑?!?/br> 幾個小鬼圍坐在她身旁,聞言面面相覷,紛紛點頭,不知咕咕唧唧在說些什么。 那個老頭面上一怔,眼珠轉了轉,笑瞇瞇道:“神女天賦特殊命格,與圣童天造地設,無需自卑?!彼泻袅艘幌?,幾個小鬼再次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臂,幾乎將她架了起來,就要往那尸首上按,“良時有限,神女抓緊時間吶!” 凌妙妙簡直快哭了:“等……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