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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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今天的粥煮多了。 ——餐桌上拿了兩個碗的李微 王玨打開了家門。 他之所以立刻問有沒有拆遷,是因為他家里實在有些寒磣。一室一廳的老樓已被灰塵占領,王玨就著昏暗的自然光,一手拄在洗手池前,一手拿著礦泉水往自己頭上灌,頓時清醒了不少。 他瞇眼盯著鏡子里的自己。頭發沒人打理,長長地攏在后面,都快要齊肩了。 李微家里沒有鏡子,上次也只是在電話亭的鏡子里匆匆掠過,還沒來得及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中長發造型倒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邋里邋遢,反而多了幾分頹喪的沉淪氣質。但他沒有留戀,拿出一把剪刀,看形狀還是解剖專用的那種,對著鏡子把自己的頭發唰唰幾下給剪了。他很擅長用剪刀,像剪斷“大體老師”的軟組織一樣干脆利落。但也許是左邊剪得太快太順利,右手剪右邊后腦勺時不太方便,一個沒看清,劃傷了頸側,淺淺的傷口立刻滲出些血來。 “咝……” 他皺著眉,湊近了瞇眼去看那個傷口。 當他的睫毛幾乎快要挨到鏡子時,他突然愣住了。 他是不是近視了? 王玨突然想起上大學時,那個德高望重的張老師極為看重他,有法醫請他做顧問時都要帶著王玨去考察尸體實情。戴護目鏡時張老師還說他眼睛好,不用疊戴眼鏡了,讓他千萬保護視力。 他放下剪子,進入這房子唯一的房間。迎面是一墻的貼著泛黃發脆的金燦燦的獎狀,每個獎狀上緣都用卡通貼紙貼著——是他五歲之前的獎狀。他在那面墻下面找出一本書,是老師送給他的《洗冤集錄》影印版。他把它放在桌面上,坐下來盯著看了一會兒,猛然發現,靠他從小就背的“眼離桌面一尺遠”已經看不清書上的內容了。 至少有五百度吧……估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并發癥病理性近視。 近視其實是有對比的。他之所以這么晚才發現,可能是因為他昏迷太久,已經失去了清晰視野參考值。就像嬰兒出生時是倒向的視力一樣,世界萬物其實沒什么真理,都是相對而言。 但是人的可悲就在于,一旦見到了所謂的“更好”,就再也無法安于現狀。 他嘆了口氣。 明天去配一副眼鏡吧。 他軟綿綿地在桌子上趴了下來,側臉枕上那本書,靜靜地嗅著紙墨的香氣。 他在想,他和李微也許很早就交手過了。 “尸體經你手,你能看出多少?”李微曾經居高臨下地問他。 有一具尸體,他和老師就差一點點證據,求證了無數類似的藥物特征,但最后還是超過了時限和家屬的耐心,被送去火化了。 是出自你之手嗎,李微? 老師在專業上著書無數,其中也包括官方的醫科教材——李微的那一本。 那具尸體被火化之前,老師偷偷留存了樣本,后來發布了一篇轟動學界的學術論文。 之后他卻辭職了。 沒等給他一個交代,王玨就進入了昏迷。老師的名字再一次出現,是在那本教材里,他認出的主編之一。 ——名字前被打了鉤。 王玨閉上眼睛。 《洗冤集錄》[宋慈著,世界法醫學鼻祖。]的扉頁上是老師的寄語—— “為生者權,為死者言——張明?!?/br> 王玨在桌子再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怎么這么嗜睡?他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眼皮卻還是發沉。 他選擇了市中心的商場里的眼鏡店,因為那里人多。 視力、辨色力、外眼、眼壓、眼底、裂隙燈等一頓檢查,左右眼由零度直接飆升到了六百多度。 這回真是被豬油蒙了雙眼了。 他戴著又沉又丑的試用架到處亂晃,從未感覺世界如此清晰。他懷疑之前都沒有看清李微的真實面貌……算了,想他做什么? 不想知道他樣子有什么細節,最好再也不見。 剛把他從腦海里踢出去,他就看到無處不在的小鏡子的反光中,掠過一道修長的黑影。 他心下一緊,隨即又覺得自己多疑。 ……看見黑色就緊張,都成神經反射了。 他深呼一口氣,索性半躺在了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等待鏡片的制作。他選了一個半框的黑色鏡架,款式很無趣但要價很自信。他沒為物價感慨太多,因為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錢。 他猛然想起,好像還偷了李微的錢,還不少…… 算了。就當精神損失費了,他也不差這點。 他本想安靜地、四仰八叉地在軟沙發上躺到地老天荒,但架不住那個戰戰兢兢的服務員老是給他倒水。他決定去個廁所。 他本不該進去的。 王玨剛一進廁所門,就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他立刻警惕地環顧四周,隔間都是半掩著的,這里并沒有人。 沒有人,但是……王玨的直覺作祟,用腳尖一個一個踹開隔間的門。 踹到最后一間時,門緩緩展開,這個隔間是紅色的。 一個成年男性躺坐在角落隔間,喉嚨大開,噴射狀血跡灑滿了隔間。清晰的視野帶來了更具張力的視覺效果,那傷口黑洞洞的,仿佛要咆哮著讓尸首分離。王玨都不用去確認脈搏。 他作為一個前法醫專業的閱尸無數的學生,胸口劇烈起伏,腿一下子軟了—— 他對死者身份一無所知,但知道這是沖著自己來的。 ——尸體被擺成了他剛剛躺在沙發上的姿勢。 他知道這是誰干的。 因為那人正拿著手術刀,抵上他的脖頸,從背后貼了上來。 “好看嗎?”旁邊的鏡子里,王玨看見李微左手拿刀抵著他頸側的動脈,身體帶著淡淡的溫度挨著他的后背,把下巴擱在他右肩上。他聽見耳旁傳來溫熱又近在咫尺的低語—— “這是我第一次,大張旗鼓地殺人。 “是你教給我的?!?/br> 他聲音溫柔得像要淌出水來,帶著點笑意,低沉而危險的特質隨著清晰的五感被無限放大。耳邊響起的話危險得似乎不是人語。他看他,聽他,碰他,卻要被這環境和氣場吞沒,連骨頭渣都不吐。 “‘我想大張旗鼓地走……最好是那種法醫一眼就看出怎么死的尸體……你掐死我吧?!?/br> “這位小法醫,看出死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