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南寧皇子，說出來的不利于本國君王的事，可比旁人來說要來得可信。

    要是不是父皇做的，父皇大概會置之不理，任由他自生自滅。

    現在么。

    旨意已下，情況已明。

    大周三郡的瘟疫，真的是父皇做的。

    禹若：“用三萬兩和一郡一季的糧食來換我…這個秘密，可真值錢啊，”他低聲說，“既然知道怕，怕扣上殘忍暴君之名，當初何必要做?！?/br>
    昏暗的書房內，他一圈砸在桌面上，指節流血，聲音顫抖壓低，像一只被困住的獸。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怎么敢！”

    有此君王，南寧安能長久？

    谷心憂心：“您給陛下的密信讓他換了你回去，但您回去后，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禹若：“他不會殺了我?！?/br>
    弒殺親子的罪名，父皇不想要。

    無非就是被尋個錯處，挨一頓毒打。

    谷心：“殿下?！?/br>
    禹若：“收拾東西，三日后回南寧?！?/br>
    -

    禹若臨走前的一晚。

    曲渡邊收到了邀請函——

    禹若請他吃飯，把幾年前欠下的那頓飯補上。

    左右無事，曲渡邊赴約。

    月上梢頭。

    亭中斟酒半杯。

    “本來該是你請我的吧，現在我要走了，還是我請了你?！?/br>
    兩人之間的氛圍沒有去湘河前那般僵硬了，因為之前禹若為百姓求糧的事情，曲渡邊看他順眼了些。

    “都一樣，不都是吃飯？”

    “是是，一樣，”禹若：“給你的是果酒，知道你不喝太沖的?！?/br>
    曲渡邊：“這么殷勤?！?/br>
    禹若頓了下，笑了笑：“上次染病，沒留下后遺癥吧?！?/br>
    曲渡邊奇怪道：“我都好了這么久了，問這個干嘛。盼著我出事啊 ?！?/br>
    “關心一下都不行？”

    “行?！?/br>
    就是這家伙犯賤他都習慣了，冷不丁來一下挺不適應。

    曲渡邊：“恭喜回國，雖然我們對立，但你人還不錯，好好干，這對你們南寧的百姓來說是好事?！?/br>
    禹若笑而不語，一杯酒一杯酒的往肚子里灌。

    他來大周這幾年，一直都是冷靜的，偶爾小酌幾杯，也絕對不會喝醉，畢竟身處敵國。

    曲渡邊估摸著他大概是心底有事，也沒打擾。

    他雙指捏住小巧的酒杯，輕輕轉動間，果酒搖晃，杯壁被夜色浸了淡淡的涼意。

    曲渡邊偶爾抿一口，然后動筷子吃菜。

    禹若提著酒壺，望著亭子外，忽的說：“想去房頂，看月亮?！?/br>
    曲渡邊：“去去，不攔著?！?/br>
    禹若看過來：“我不會輕功?！?/br>
    曲渡邊：“……”

    “你護衛呢?！?/br>
    “吩咐過了，都不在?！?/br>
    曲渡邊：“哦，那你爬梯子上去吧?！?/br>
    禹若看了他幾秒。

    曲渡邊：“唉，行吧，看在你請客的份上?！?/br>
    他把剩下的果酒喝完，端起一盤花生米，然后抓住禹若的手臂，足尖一點，飛上屋檐。

    曲渡邊是個爬屋頂專業戶，小時候就經常躺在順寧宮的屋頂上睡覺。

    他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盤腿坐下，往嘴里丟著花生米。

    上面風景著實不錯。

    院中滿池荷花，月光很亮堂，不必點燈也能看見路。

    禹若出神片刻。

    “若是我父皇能和你一樣就好了?！?/br>
    曲渡邊嗆住，見鬼似的看著他。

    “呃…你叫聲爹我也不介意?！?/br>
    禹若：“大周、南寧、北疆。勢力三分，權謀算計，受苦的到底還是無辜的人多。若是有一個統一的國家，結束三國紛爭，百姓們是不是會好過很多?！?/br>
    曲渡邊：“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br>
    他想了想，還是說：“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即便是盛世，也會有很多陰私黑暗，也有人貧困到穿衣吃飯都困難，只能說環境好些，受苦的百姓少了。百年，千年，歷史輪回，皆是如此?！?/br>
    “天下三分的局勢持續了幾十年，自我們出生起便是如此，”禹若搖搖頭，“大一統不過存在于史書之上，你比我還小，說的話卻好像你親眼見過那盛世?！?/br>
    “你怎么知道我沒見過。我身上還有個孽胎轉世的名頭，我記得特別清楚，上一世我就生在盛世之中，”曲渡邊指了指自己的衣袖邊邊，“這個顏色，從黑暗中走出來的赤紅盛世?！?/br>
    禹若忍不住哈哈一笑。

    “還有嗎？”

    曲渡邊：“士農工商，各個階層，倡導人人平等?！?/br>
    禹若：“果然是夢，不切實際?！?/br>
    “夢？”

    曲渡邊看著夜空星河，把花生米塞給禹若，自己往后一仰。

    月亮圓缺，亙古不變。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曲渡邊望了會兒，懶懶道：“人生須臾，幾十年而已。你我，也不過只是幾千年史書之中的塵埃一粒罷了?！?/br>
    “所以未曾見過的風景，并不代表它不可能存在?！?/br>
    禹若：“那你覺得我們能見到嗎？”

    曲渡邊：“見不到，太遙遠了?！?/br>
    禹若：“果然還是覺得我醉了，騙我的吧。不過…聽起來就很好，要是真的有，我想去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