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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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頓警司用一聲冷哼表示了自己的態度,板著臉坐到審訊桌后,展開記錄本后用筆尖點了點紙面:“說說吧,昨天您為什么會那么晚跑到博德爾大街,還在那家酒吧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是希維爾子爵約我在那里見面的?!?/br> “在快到半夜的時候?” 巴頓警司頭也不抬地記錄著,嘴里吐出的問話毫不留情:“而且您是什么時候認識希維爾子爵的?” “昨天剛剛認識……”見巴頓警司滿臉都寫著不信,利昂娜只好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我說的都是真的。昨天是王后誕辰日,艾安薩宮在午后有一場為夏洛蒂殿下舉辦的慶生宴,他就是趁那個時候溜進來的……” 利昂娜把自己如何在衛生間門口遇到希維爾子爵,到之后看到他被王宮侍衛帶走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最后總結道:“當時周圍又不只我一個人,你們要找人證可以去問艾安薩宮中那兩位昨天負責帶走他的侍衛,確實是他主動跟我說了些有的沒的,我們之間的對話沒有避著其他人?!?/br> 她說了一大堆,但巴頓警司最后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后就開始繼續埋頭記錄,一副完全公事公辦的態度。 利昂娜等了等,發現他真的是在把自己當成嫌疑人看待,只能無奈為自己辯解:“我當時只是路過那條街,偶然想起這件事才去看了一眼……旅店的前臺應該也能作證,我問了一下就離開了,并沒有在附近停留?!?/br> “我們詢問過旅店的前臺,他說你確實來過又很快離開,但他沒有看到你立刻上馬車?!卑皖D警司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只看到你走出店門,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當時街上本來就沒有多少出租馬車,我是走了一段路才遇到一輛路過的空車……” “那您還記得那輛馬車的車夫長什么樣嗎?或者您在路上遇到什么人能為您作證?” “你覺得呢?你也知道,那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我要是能立刻拉出一個證人才更奇怪吧?”利昂娜聽著他的問話都氣笑了,“請不要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了,巴頓警司。我如果真的是兇手那就不會留下寫有我地址和名字的便條,也不會留下那么多破綻讓你找上門,這對我來說根本不算難事!” 這次巴頓警司并沒有反駁,卻也沒有辯解,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審訊室中突然變得十分寂靜,利昂娜也慢慢從這份寂靜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 “我們與紅牛酒館的人交談過,其實在你去那家酒館找他之前,希維爾子爵并不是一個人離開的?!卑皖D警司放下筆,聲音也跟著刻意放低,“有個流浪兒給前臺遞了消息,說是一位自稱'馬克·辛克萊'的人在找子爵閣下,有重要的事需要與他面談……” “……既然都有這么明顯的嫌疑人,你為什么還要找我?” 利昂娜抱起手臂,身體向椅背靠去:“重點不是排查一下那個叫'辛克萊'的家伙是誰嗎?” “'馬克·辛克萊'是誰我們一開始就有數了?!卑皖D警司說道,“也許您還記得一年前希維爾子爵夫人意外身亡的那件事,我記得那時候您特地來治安所向我詢問過?!?/br> 利昂娜當然記得。不如說這件事最近被提起的頻率實在太頻繁,讓她想要忘記都難。 “那您還記得那個擅自給子爵夫人下了安眠藥的女仆嗎?她之所以會使用那份新型安眠藥,是因為她有一位在藥店工作的表親向她推薦的?!?/br> 巴頓警司沉沉呼出一口氣:“她那位表親,就叫'馬克·辛克萊'?!?/br> 利昂娜倒是沒想到這個,短暫愣了下。 “……居然是他?可這不就更順理成章了?”她有些不解道,“我記得那人之前還因為拒絕了希維爾子爵的勒索被告上了法庭,他會對他報復也很正常吧?” “是很正?!褪翘A?,所以我才感覺有些不對勁……” 巴頓警司的手指轉了轉手中的筆,又將其握緊手心。 “今天早上,就在我們發現希維爾子爵的尸體不久,龐納橋那邊有人報案,有人把自己吊在橋欄桿上自殺了?!彼曇魩е鵁o法壓抑煩躁,語速也越來越快,“您猜那人是誰?正是馬克·辛克萊!我們還在他身上發現了一封遺書,他承認自己是出于報復才殺了希維爾子爵,并且覺得是自己的疏忽害死了他那位表妹,這幾個月來一直深受良心的折磨,所以才決定要在殺了子爵閣下后自殺……” “真是……放屁!” 像是終于無法忍受這一切,巴頓警司猛地站起身,發泄似的將手里的筆扔到地上。 “那個案子是我負責的!我的手下查出來、我親自核查過!他們每個人錄口供的時候我都在場,我完全清楚那樁案子中的每個人都是什么貨色!” 中年警司喘著粗氣,卻總算還沒有完全丟掉理智,盡量壓著聲音低吼道:“如果說希維爾子爵是個不顧妻子死活的混蛋,那馬克·辛克萊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那家伙在得知自己的表妹可能會被判絞刑后,不僅完全沒有想要幫忙,反而在法庭上反咬了她一口,說是她指明要的那種安眠藥,并不是他推薦的……這跟他之前的口供完全相反!” “等那個可憐的女人上了絞刑架后,他先是在那里假模假樣地哭了會,轉頭就把尸體賣了!賣了三枚金幣!” 巴頓警司深吸一口氣,雙手撐到桌面上:“您告訴我,弗魯門閣下。就這么一個人,一年前還如此自私貪財的人,真的會在不到一年之后就幡然醒悟,愿意為表妹報仇后選擇自殺?” 聽他這么說,利昂娜也慢慢坐直身體:“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騙您能有什么好處?而且這件事已經被好幾家報社的記者知道了,估計明天整個龐納城的人都會從報紙上看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巴頓警司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無力,跌坐回椅子上,“這樣下去,這個案子就要這么被定案了……” 說到這里,利昂娜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地指向自己:“所以呢?你覺得這個案子有疑點,就打算把我當成新的嫌疑人用來拖延結案時間,讓你有更多的時間深入調查?” 巴頓警司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他似乎想要否認,但憋了半天只說出了一句:“倒也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樣……” 利昂娜對著他那張臉也很是無語:“那你到底是……” 砰砰砰————! 突然,審訊室的門被人用力敲響……說“敲”實在是非常文明的說法,那力道完全可以用“砸”來形容。 巴頓警司的臉色因為這陣砸門聲變了又變,坐在椅子上愣了足足四五秒才硬著頭皮起身去開門。 不算出乎意料,砸門的人正是現任龐納治安所總監——奧本伯爵。 “是誰給你的權力,讓你連通知都不通知我一t聲就直接把懷特伯爵帶進審訊室的?!” 見門打開,奧本伯爵帶著一身怒火沖進來,指著巴頓警司的鼻子罵道:“你越線了,巴頓!那樁案子已經非常明了,與懷特伯爵一點關系都沒有,你這是在敗壞他的名聲!” 訓完手下,奧本伯爵立刻收起怒容,轉頭看向利昂娜時眼中充滿愧疚。 “很抱歉,弗魯門閣下,這是我的疏忽?!彼蛲獗瘸鲆粋€手勢,“實在不好意思讓您往這邊跑了一趟,如果您感到冒犯,我改日會登門道歉… …” “不不,伯爵閣下,我并沒有感到有什么冒犯的。恰恰相反,我覺得巴頓警司做得很對?!?/br> 利昂娜笑著站起身,從容不迫地打斷老伯爵的話:“既然驗尸官說死者的死亡時間在昨晚十點之后,那我這個十一點出現在兇殺現場附近的人確實有嫌疑。就算不是我,那把我帶到治安所來錄口供也是治安所要走的程序之一。巴頓警司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只是在行使他作為治安官的指責罷了?!?/br> 她的這番話倒是讓奧本伯爵有些意外。 不過“苦主”本人都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再說什么,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風波就這么過去了。 為表歉意,巴頓警司還是把人送到治安所門口,攔了輛出租馬車,親手為利昂娜打開車門。 “…………謝謝?!?/br> 他小聲說道:“還有,很抱歉……我不該一時頭腦發熱把您牽扯進來……” “那就拿出點誠意,巴頓??陬^上的道歉對我來說毫無意義?!?/br> 利昂娜踏上馬車的同時捏著帽檐往下壓了壓,低聲說道:“我可以原諒你,前提是你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明天早上五點,我在尤默爾大街等你?!?/br> 第303章 303 其實都不需要巴頓警司說什么,第二天一早,希維爾子爵被殺案就登上了龐納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 這個名字和這個時間點, 龐納城中的人們不免會想起一年前因藥物原因意外過世的希維爾子爵夫人,紛紛發出感慨和唏噓。 誰能想到,子爵夫人才去世一年多,希維爾子爵本人也死了……他們兩個還沒有孩子,這個子爵的爵位不知道會落到誰頭上…… “希維爾子爵其實在年輕的時候有一個兒子,是與他前妻生的,不過很早就病逝了。子爵本人也沒有其他還在世的兄弟姊妹,他的財產估計會分到更遠的親戚手里……當然,前提是如果他還有財產?!?/br> 巴頓警司瞥了眼正靠在沙發里讀報的小弗魯門先生,捧著手里的熱茶抿了口,慢吞吞說道:“子爵閣下欠下的賭債可不少,能抵押出去的房產和土地全都抵押出去了,否則他也不會租住在酒吧里。當然,也不能排除有人會為了他那個子爵的頭銜當這個冤大頭?!?/br> 按照馬黎的繼承法,不管是繼承世襲貴族的頭銜還是家產,都不只是繼承“正數”的一面。一旦那人有負債,繼承者也是需要幫對方還上錢才能繼承到對方的其他財產。 所以, 本質上說這也可以被稱作是一種“交易”。 如果能繼承到的財產大于負債,那就是賺到,有繼承權利的人肯定樂于爭搶。如果一個人的負債大于他所擁有的財產,那情況便會截然相反,說不定反而是債主們會想讓繼承者趕緊出來繼承家業,也好還清欠款。 希維爾子爵的情況明顯是后者, 甚至比絕大部分的后者還要極端。 他全身上下值得覬覦的只有那一個看上去比較光鮮的爵位頭銜了??删粑缓途粑灰膊灰粯?,像“希維爾子爵”這種早就沒了土地和名聲、落魄到極點的貴族,別說同為貴族圈中的人,其實連很多商人都有些看不上。 除非是他的繼承者候選人中有特別富有、又真正需要一個爵位撐場面,否則“希維爾子爵”這個頭銜八成是要被王室收回了。 “很遺憾,子爵閣下并沒有這樣的親戚。如果有,估計早就成為他的債主之一了?!卑皖D警司搖頭道,“目前還沒有人站出來愿意繼承他的遺產?!?/br> 沒有遺產紛爭,也不是為了“子爵”的頭銜,他的債主們估計都恨不得他長命百歲……除了報復,巴頓警司也想象不出誰會去殺這么一個爛泥一樣的人。 利昂娜放下報紙后沉吟片刻,又問道:“你親自去過案發現場?那里沒有留下什么線索嗎?” “沒有,現場非常干凈,希維爾子爵身上除了致命傷外沒有其他傷痕?!卑皖D警司微仰起下巴,在自己的喉嚨處比了一下,“按照現場子爵閣下倒下的方向看,兇手應該是從他身后捂住他的嘴,一刀斃命,血全都噴在前面?!?/br> 利昂娜:“驗尸官檢驗過傷口的深淺嗎?兇手是左手持刀還是右手持刀?是否能判斷出兇器是什么?” “應該是右手,按照刀口劃過的方向兇手的身高要比希維爾子爵高……驗尸官說兇器大概是把匕首,刀刃很鋒利但不會太長?!卑皖D警司再次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可知道這些也沒什么用,符合的對象太多了。當然,馬克·辛克萊也屬于其中之一?!?/br> 先不說通常情況下左撇子的數量遠遠少于右撇子,希維爾子爵的身高也確實不算高,光憑這兩點是無法找到犯人的。 利昂娜思索片刻,話題轉到另一人身上:“那位名叫'馬克·辛克萊'的人,他留下的遺書真的是他自己寫的嗎?有沒有跟他過去的筆跡做對比?” 巴頓警司:“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我們找不到他寫下的其他文本做對比。馬克·辛克萊在去年五月被判無罪釋放后就退掉了在自己一直租住的房子,他的前任房東都以為他早就離開了龐納城……說實話,如果不是他的尸體突然出現在龐納橋上,誰都不知道他居然又回來了……” 利昂娜:“他的尸檢結果如何?” “沒什么異常,確實是吊死的。不過您也知道,最近幾天的氣溫確實很低,不管是馬克·辛克萊還是希維爾子爵,我們的驗尸官都無法準確確定他們的死亡時間?!?/br> 這就有些麻煩了。 二月中旬的馬黎不但氣溫很低,日出晚日落早,一般下午四五點就天黑了,偶爾還會飄雪。 而寒冷的溫度不僅讓街上的行人變少,也會起到類似冰庫的作用,用尸體僵硬的程度來判斷受害者死亡時間的公式不再準確。 這種時候,利昂娜就格外希望波文寫的那本書能早日面世。 過去也有人與他們遇到相似的窘境,在波文找到的資料里,不同地方的醫生或驗尸官為了弄清死者的死亡時間嘗試過各種方法。運用尸僵來判斷只是其中最普遍的一種,還有人會通過研究腐rou中生出的蛆的不同形態來判斷死亡時間。 在寒冷的環境下尸體僵硬的變化規律也有不少人研究過,只是那些數據和實驗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在如今的馬黎學術界都不太有說服力。 如果要讓它們成為實打實能在法庭拿得出手的證據,必然要先獲得業內人士們的普遍認同。為此,波文就必須先進行相關的實驗,并把完整的實驗過程和結果以論文的形式發表出來才行。 可眾所周知,“尸體”在如今的龐納城中也是一種非常緊缺的“資源”。 隨著解剖學的興起,各種學院或個人都急需各種各樣的尸體來進一步了解人體,這也是近幾十年里盜尸行業興起的主要原因。 波文不是不想做這方面的實驗,只是他如果走正規流程、去周邊各個監獄排隊預定死刑犯的尸體根本沒用。 即使金錢上打點到位,要能領到屬于他的那具尸體也都要排到兩年后……依照這樣的效率,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完成這項研究。 而一旦具體的死亡時間無法確定,那想要篩選兇手就只能從虛無縹緲的“動機”上下手了。 問題再次繞回原點,坐在沙發上的兩人不由同時發出一聲嘆息。 本來一開始利昂娜是不關心這個案子的。 畢竟不管是希維爾子爵,還是那什么馬克·辛克萊,對她來說都是陌生人而已。 雖然子爵閣下的死確實很突然,但世事無常,每天因意外死亡的人不計其數,更何況希維爾子爵這種債臺高筑的賭鬼t會在某一天被人刺死在巷子里實在不算太讓人意外。 可就像巴頓警司說的,所有的證據都出現得太輕易了,輕易到仿佛有一雙手在按著眾人的頭去觀賞這出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