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讓塵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低下頭盯著指間的枯葉，將問她的那個問題還給了自己。

    萬一會呢？

    若她真的攔了自己的路，他能下得去手嗎？

    沈讓塵沒有再想，自嘲地笑了笑，說：“我們不會成為敵人?！?/br>
    “我知道?！庇嗤碇f：“若是敵人，樓七的師兄早就招了，又何必繞那么大彎子，我也不會找你合作?！?/br>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好像自陸凌玖離開后，沈讓塵的眼神都黯了幾分，讓她沒了再和他嗆聲的想法。

    “既然無事，那我先走了?！?/br>
    “好，出去往左走，陸凌玖走的右邊?！鄙蜃寜m松開手，看著枯葉落地，“對了，還有一事?！?/br>
    余晚之已經半撥藤蔓，聞聲回頭，“什么？”

    沈讓塵沒看她，只道：“這件事算我欠你一次，你可以找我還?！?/br>
    余晚之一笑，“此事你不提，待你酒醒了我也得提，我是怕你還醉著記不清楚，往后有你還的時候?！?/br>
    說完撥開藤蔓，走了出去。

    ……

    夜的潮氣慢慢浸潤，喧囂了一日的尚書府終歸于沉寂。

    “卿時?！惫再t喊了一聲，“你隨我來?！?/br>
    這并不是宋卿時第一次進到郭自賢的書房，丫鬟魚貫而入，托盤里端著面和茶，放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郭自賢提筷，“我就好這一口，喝了酒再吃一碗面，舒坦，這是自我年輕的時候就養成的習慣，每次應酬回來，夫人都會給我煮上一碗，少年夫妻，總歸是感情要深一些?！?/br>
    宋卿時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哪有什么少年夫妻感情深，若真的深，郭自賢就不會娶那么多房妾室了。

    宋卿時沒有拆穿，安坐一旁道：“大人有話還請直言，下官洗耳恭聽?！?/br>
    郭自賢用了兩口便放下筷子，“聽說你近日又出城去看亡妻?！?/br>
    宋卿時垂首，“我……”

    “你不必如此?！惫再t抬手制止，“你惦記亡妻，可見你是個有情人，若真是個無情無義之輩，我倒不放心將小女交給你?！?/br>
    宋卿時眸光微動，沒有開口，空氣短暫的凝滯。

    郭自賢捏起茶盞，陰聲道：“但有情歸有情，孰輕孰重你應當分明?！?/br>
    宋卿時垂首聽訓，“大人教訓得是?！?/br>
    郭自賢施完威，接下來便該施恩，“年后開印，你等著升遷的調令吧?！?/br>
    宋卿時微微抬頭，“但我資歷尚淺，恐怕不能服眾?！?/br>
    郭自賢擺手，“你今日也看見了，都察院的人一個都沒來，徐則桉心高氣傲，不屑與我為伍，他們是言官，我府上設宴他們理當避嫌，左右都是參，但他們參動我了嗎？所以卿時，有機會就要抓住，不要管什么資歷，當你坐上了那個位置，沒人會管你的資歷，他們只會想著如何把你擠下去?！?/br>
    馬車搖搖晃晃駛離郭府，在昏暗的巷子里穿行。

    兩車交匯，稍停片刻又繼續前進。

    “大人，到了?！毙P說完掀開了簾子。

    已不是從郭府離開的那輛馬車，下來的人卻還是宋卿時。

    小廝引著宋卿時往里走，進了門后低聲說：“元輔在院中等著大人?！?/br>
    宋卿時加快腳步，進院看見了臨窗的身影。

    “老師?！?/br>
    “來了?！蔽涸暻辶饲迳ぷ?，“進來吧?！?/br>
    宋卿時跨入房中，借著燈光，看見一個新年不見，魏元緯又清減了幾分，蒼老的臉上滿是滄桑，眼中卻是在官場yin浸出的威嚴。

    “老師可有按時用藥？”宋卿時關切道。

    魏元緯嗓音虛浮無力，“老毛病了，無需多慮，郭自賢那邊如何？”

    “今日他向我提了升遷之事?！彼吻鋾r道：“但他對我仍舊防備，許多事并不經由我手，恐怕……”

    他頓了頓，繼續道：“恐怕要等成親之后才會將我完全當作自己人?！?/br>
    魏元緯嘆了口氣，半晌才問：“事到如今，你可悔，可恨？”

    房中靜了片刻，許久沒有聽見回音。

    宋卿時喉結滾動一番，開口時嗓音微滯。

    “我自己做下的決定，無人逼迫于我，既決定了前路便不會退，也無路可退，老師問我可悔可恨，學生不悔，但我恨，可即便是恨，恨的也是我自己?！?/br>
    魏元緯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莫要將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有什么解不開的結就說出來，你還有老師?！?/br>
    宋卿時垂下眼，想起了別莊上陌生又熟悉的妻子，“是，我什么都沒有了，但我還有老師，還有我要做的事?！?/br>
    “天地有正氣，于人曰浩然?！蔽涸暅睾偷卣f：“你選地這條路，太難了?！?/br>
    宋卿時閉上眼。

    如何能不難呢，可他早當不起一個正字了。

    第 77 章 下一步

    半山的宅子亮著燈，還在等著夜歸的人。

    宋卿時還沒走進院子，就聽見了砸東西的聲音，伴隨著女人的哭聲。

    宋卿時揉了揉眉心，只覺得心下越發疲憊。

    他推開門，哭喊的女人回頭看見他，總算是停了手，把手里的花瓶放了回去，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看著他。

    宋卿時心中的那點怒氣和煩悶又因她這樣的謹小慎微，全化作了悔恨。

    他不該怪她的，分明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