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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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燈在陸景淵手中燃作赤紅的太陽,隨后緩緩飄向高空,化作了一點星辰落入霄漢, 謝樽目視那燈盞飄搖遠去,隨后輕輕放手,任由夜風帶起手中的天燈,又頃刻吹散了掌心殘留的燭火余溫。 燭火遠接天穹,遙寄哀思,靜默無聲的長安城中十萬天燈冉冉升起,將茫茫天河化作人間萬闕。 陸景淵轉頭望去,看見無邊燈火落入謝樽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眸,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問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謝樽驀地回過神來,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沾染了滿身空茫。 他垂眸向城下看去,大片燈火在他眼中化作數片模糊的虛影,他想從那變化的虛影中求得何物呢?思念的故人,還是遺失的故我? 可那里什么都沒有,求而不見,念而不得,多年來他早已習慣。 他又抬頭看向漸漸遠去的天燈,而那里亦無所尋之物。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生靈不比薤露,亡者永不歸返,縱然有再多的哀傷也無法求得絲毫回應,連入夢都是奢求,所以……這浩瀚連天的燈燭究竟又能傳遞出幾分思念? “在想……這燈火盛大,即使遠在彼端,也應當能夠看見吧?” “或許吧?!标懢皽Y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那未至之境究竟是怎樣的模樣,百年之后總能得知?!?/br> “況且即使不信神佛,也應當知曉這是死者的哀榮,生者的告慰……這并非毫無意義?!?/br> 謝樽應了一聲收回視線,驅散著心頭莫名騰起的無限惆悵:“每逢此時,我念的總不過是一個常求入夢,若他們不來,百年之后我親自去尋也無甚差別?!?/br> “快開始了?!敝x樽抬眸,只見四處燈燭接連燃起,照徹夜城。 這場慶典籌備許久,遠不止這起始的祭禮,屬于亡者的祭奠結束后,就是屬于生者的慶典。 這次元夕燈會頗為盛大,九陌連燈,千門流華,陳設之盛遠勝往年。 諸多燈樓陳設中,以朱雀門前一座高及城樓的燈輪最為耀眼,那燈輪可以沿著朱雀大街推行移動,其上燃燈三萬盞,綴珠玉琳瑯,彩帛錦繡,簇如花樹,明如白晝,風動有鳳鳴聲。 或許悲慟尚未止歇,但他們總要向前。 待禮官將祭詞與賀詞一并念罷,陸景淵立刻親自擊鼓三下為始,令眾樂官鳴鼓奏樂,宮廷教坊里的樂師舞者隨著樂聲衣錦而出,與那盞如通天闕的燈輪一同沿著朱雀大街巡游。 觀燈游園,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誰要留在這城樓上只能看個眼饞,燈輪一動,謝樽就和陸景淵一起悄悄溜了出去。 “來,拿著?!敝x樽換好了輕便簡單的衣服,然后為陸景淵戴上獸面,又塞了盞兔子蓮花琉璃燈在他手上,“全都是我這幾日親手做的?!?/br> “先帶你去看樣好東西!” 陸景淵對自己提的燈除了材質,和二十年前沒什么兩樣這件事毫無意見,任由謝樽牽著在人流中四處穿行。 朱雀大道上人潮擁擠,表演魚龍燈的隊伍將街道占了一半,剩下人分立兩側塞成一團,讓過路折幾乎寸步難行,這等情況,連謝樽都廢了好一番力氣才把自己和陸景淵從人堆里拽了出來。 “罷了……順了個魚燈,也不虧?!敝x樽舉著一個大約只有兩手長的玩具魚燈,對上陸景淵幽幽看來的眼神有些無奈,“我也不知道誰塞我手里的,反正就是拿上了?!?/br> “尾巴折了?!标懢皽Y指了指那魚燈耷拉著的尾巴說道。 于是,街巷中的某個燈架上驀然多出了一只已然殘廢了的小魚燈。 燈市喧鬧,各式攤販應有盡有,謝樽帶著陸景淵避開人流走過數條街道,一路上又看什么都分外新鮮,買了一堆小吃玩具,直到懷里徹底抱不下了方才罷手。 這么來來去去足足一個時辰過去,兩人才終于逛到了西市最繁華的燈樓前。 陸景淵抱著一堆吃食,垂眸看著眼前約莫三四丈高的白兔花燈,沉默半晌問道:“這就是你親手畫的,藏著掖著不讓我看的圖紙?” 謝樽坐在屋脊上,笑意盈盈地指著那白兔低垂的雙眼說道:“對啊,你看多像你……對對對,就是這樣,跟你現在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 “你看,下面還有幾只小的呢,東市那頭還有幾盞小狼燈……可惜奉君最近總是往外跑,也不知道回來看看?!?/br> “這些年它不跟在我身邊,也是越發不著家了?!彪m然奉君從前就不愛回家,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十天半個月見不到影子。 “它只聽你的話?!标懢皽Y與他并肩坐在屋脊上賞燈,從紙包里拿出了兩個小麻花遞了過去,“你若是不將它帶在身邊,它自然也就無處安身?!?/br> 奉君甚至不愿意在他身邊呆上太久,那夜它獨自離開石堡后,不知去哪咬死了幾個斥候,叼了幾根斷胳膊斷腿回來丟在他門口,然后就頭也不回的自己走了……據跟上去的士兵回報,奉君自己回了長安往山里去了。 他沒辦法分太多神給奉君,也沒辦法強行把它從山中抓回來,它就這樣自己在外晃了一兩個月,直到這次謝樽回來,才把它從玉印山里挖了出來。 說起這些,謝樽覺得嘴里的小麻花嚼起來都沒了滋味:“我知道……只是我一直怕它出事,這樣浪跡在外是孤獨了些,卻總比戰死沙場好上許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