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沈慶庭嘆了口氣，半白的胡須隨著他的動作顫了顫，尋常交游他倒不怕，但如今皇命在身，這次要是再辦砸了，即使陛下不降罪，他也沒臉活下去了。

    因昔日秦王賢名遠揚，皇榜下發后天下有識之士多辭鄉入京，希望貨與帝王，一飛沖天，因此不過半月渭水河畔便已經人聲鼎沸。

    “大人，為什么讓他上去??？平平無奇，一點用都沒有?！苯钒夭粷M地努了努嘴，將茶水砰地一下放在了王錦玉面前，也不管那飛濺的水珠是不是濺到了自家大人身上。

    “越來越不像話，說話也沒輕沒重，此番事了就回去隨我讀書?！蓖蹂\玉瞪了椒柏一眼，又讓他坐到了一邊。

    “暗衛死士不需要讀書?！苯钒乩碇睔鈮寻岢隽擞眠^不知多少次的借口。

    “……”王錦玉早就習慣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才道，“這世間并非高才顯圣方能一展宏圖，不論學富五車還是才疏學淺，總該有一席之地?！?/br>
    “況且陛下本就是看中了他的平庸?！?/br>
    不遠處的沈慶庭自然不知這邊發生了什么事，原本一開始他還偶爾會緊張地向王錦玉投去求助的眼神來著，但當他發現對方當真不管他后，也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不過倒也確實沒他想的那么恐怖，前往黃金臺的人中，居然有不少他都認識。

    “沈大人可還記得我？”一個身形消瘦，看上去年歲與沈慶庭差不多大的老者走了過來，或許是知道沈慶庭恐怕記不得他了，他緊接著介紹道，“草民潘和碩參見沈大人?！?/br>
    “潘和碩？”沈慶庭打量著他，思索許久才想起了這么個人，“我對你有些印象，可我依稀記得你武定四年時傳過信給我，說在自己南郡水患中立了功，仕途有望來著，怎么這會兒來了這？”

    “難得大人還記得，只是那主簿我做了快十年，不提也罷，不提也罷?！迸撕痛T笑了笑，那笑容中的心酸卻只有他自己知曉。

    “既來了此處，草民便也開門見山，不耽擱后頭的人?！迸撕痛T說著拿出了一沓圖紙，介紹道，“這些年南郡水患頻繁，草民于水利一道又有精進，還請大人查看，不知可否得陛下青眼？”

    “這我不敢斷言，但這些東西都會呈至御前由陛下親自閱覽?！鄙驊c庭說著接過圖紙，讓人送去了王錦玉那邊，“別擔心，連我這碌碌無為之人都能得到起用，你怎么說都比我強些?！?/br>
    “借大人吉言，希望如此?！?/br>
    王錦玉那邊的桌案上書頁已經堆成了山，他的任務就是將這些建言獻策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順便把一些實在空無一物的東西清理出去，然后在黃昏時送到中正殿去。

    “若只有我一人，可收不到那么多五花八門策論?！蓖蹂\玉又遞過去一份，讓椒柏裝到了匣子里，“王家即使只余下我一人，也依舊是百年門庭，尋常人家根本不敢觸碰，你明白了嗎？”

    “哦?！苯钒貨]聽懂，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吧，大人說什么就是什么?！?/br>
    “你……罷了……”術業有專攻，他也不必非得強求椒柏讀書，無憂無慮也沒什么不好，“快收拾，裝滿了一個就送到宮里去，記得檢查清楚，別帶了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br>
    “大人就放心吧，這個我可是最擅長了！什么毒針毒粉毒墨水，通通都逃不過我的眼睛?！?/br>
    若無北境南下牧馬，此時的長安倒可以算得上欣欣向榮，但戰亂無可掩飾，整個虞朝上至天子下至乞丐都清楚地知道，北疆赤地千里，難民無數，北境的兵鋒已然指向咽喉。

    但已然越過黃河駐軍鄂爾多斯的完顏晝還未再次南下，虞朝南方又起兵禍。

    建寧一年九月二十四，濮部叛亂，舉兵侵入西南六郡。同月六郡瘟疫爆發，風行擴散，死者無數。

    “什么？讓我去賑災？”陸景瀟難以置信地看著案前執筆的陸景淵，以為自己是不是閑出病來，耳朵終于壞了，“你……不對，陛下是認真的？”

    “懿王，注意你的行為?！毖粗煲獡涞阶腊干系年懢盀t，出聲警告道。

    陸景瀟依言退后了些，聲音卻還是沒有半點收斂，聽得人耳朵發疼：“我這輩子賑過兩次災，你是知道的，第一次去了蘇揚，一地爛攤子最后是趙澤風來幫我收拾的?！?/br>
    “第二次去了河南，結果被砸成重傷，還是一地爛攤子，最后你來幫我收拾的?！?/br>
    聽著他敘述自己的光榮戰績，不止薛寒，滿室的宮女侍從都忍不住投去了一言難盡的眼神。

    “這是你身為王侯必須承擔的責任?！标懢皽Y由著他說完，聽罷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批著手中的奏折，

    “若你不去，你府中那些珍寶美人，朕會盡數收繳用來充盈國庫，你就去守帝陵吧?！?/br>
    “至于有沒有人給你收拾爛攤子，不必擔心，自會有人與你同行?！?/br>
    第171章

    陸景淵將手中的筆不輕不重地砸在了桌案上, 瞬間把陸景瀟嚇得把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謝應瀾已經帶兵前往六郡鎮壓濮部叛亂，你只需在后方賑災撫民即可，若連這都做不到, 朕留你也沒什么用處了?！?/br>
    “謝應瀾？”陸景瀟思索片刻，終于依稀在腦海中描摹出了這個人的輪廓, 他微微松了口氣，卻還是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滿是抗拒，“我也不是怕死, 真的……只是我怕要是再像之前那樣, 會給他們雪上加霜,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