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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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詞中有言:棠棣花開棠棣落,鹡鸰離原失其常。棠棣花落棠棣歿,禍殃無終喪其寧。 冷露無聲,木葉蕭蕭,月光下陸景淵與謝淳相對而坐,杯中酒液清亮如銀。 陸景淵把玩著酒杯,半晌未進一口:“陸擎洲在位十二載,改制立新,舊業再光,如今卻聲名狼藉……雖說是咎由自取,卻也引人悲嘆?!?/br> “如今這般局面,少不了你我的手筆,又何必在此傷春悲秋?”謝淳諷刺一笑,將烈酒飲盡,喉舌如有烈焰灼燒,“若是說起聲名狼藉,我也不遑多讓?!?/br> “無主二臣,恩將仇報,佞臣國賊……這還算是好聽的了,不過他們倒也沒罵錯?!彼x淳此生唯家人與新法二者而已,攔路者死,其余的……不值一哂。 “是非功過但留后人評說,不必在意?!标懢皽Y淡淡道。 “無足輕重?!敝x淳隨意將酒杯放下,回光落在了陸景淵腰間的海棠玉璜上。 那玉璜比起三年前更加清潤,在月光下靜放輝光。 謝淳神色復雜,沉默半晌才輕嘆一聲:“年年歲歲不得相見,又何必執著? ” “……” “謝淳,你以為我究竟為何而爭?時局,還是天下。 ”陸景淵緊盯著謝淳的雙眼,目光中似有天地萬象,又似只是一片空無。 “或許都有,但那都不過是些可有可無的情緒,如投石入海,縱有波瀾,卻也再無其他?!?/br> “在與他再次相遇前,我只為生而生,期待著一場不知何時而至的死亡?!?/br> “甚至這樣枯死的生命,都是為他而活。因為他臨走前讓我活著,我就活著,僅此而已?!?/br> 年幼時,謝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亮色,他的世界隨著他的離去而灰敗,而在那之后又隨著他的歸來而重生,他們再次走到了一起,甚至更進一步,即使那時的他們并不知曉對方曾在自己的過去存在。 陸景淵摩挲著腰間的玉璜,聲音虛無縹緲。 從來沒有人知曉他平靜的眸光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洶涌的情緒,他亦無意將自己示于人前。 一直以來,他習慣于沉默,習慣于克制,軀體隱入霧色,靈魂離群索居,直到如今。 他即將走到臺前問鼎天下,也再也無法忍受有人對他們的感情一再質疑。 “即使我亦自出生起便被教導以天下為己任,但我與你們不同?!?/br> “自年幼時起,我便看出眾人虛偽,知曉爭斗無用,于是依徐先生之言,奉‘為而不爭,求天下安’為信條,走了很長一段路?!?/br> 陸景淵借著酒意,目光如同冰冷的漩渦將謝淳裹挾入內。 “而當我身邊的珍視之物一一逝去后,此身已再無所托,我終于墜入了永恒的灰河,倏然發現萬物終將消亡,生命變為無意義的碑石,隨后碑石也將化作塵土?!?/br> “百年生老病死,千年治亂榮枯,萬年斗轉星移,天地萬物終歸虛無?!?/br> “但他回來了,他與我截然不同,即使深淵在側,也依舊向死而生?!?/br> 提及謝樽,陸景淵的神色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 而謝淳卻陷入那雙漆黑的眼眸,恍惚間看見一葉小舟自灰海中浮起,抓住了某個溺亡者伸出的雙手。 “自重逢之后,他一直以為我與他有著相同的志向,并為此日夜兼程?!?/br> “但他錯了……” “在這條路上,我自始至終只是追隨者而已,我為他而爭,為他而奪,亦為他的志向日夜兼程?!?/br> 陸景淵看著謝淳,目光如刀:“所以你明白了嗎?” “我會與他一起走到旅途的終點,直到星河流轉,我們再度合上雙眼?!?/br> “……” 長久的靜默之后,謝淳竭力將自己從陸景淵漩渦般的目光中抽離出來,他心如擂鼓,半晌沒有出聲。 “此事日后無需再提,如今大寒已過,萬事俱備,還請定國公在府中靜候佳音?!标懢皽Y移開目光,淡淡下了逐客令。 跨出院門前,謝淳忍不住轉身回望。 庭院空明,陸景淵獨自坐在樹下沉默,只有月光為伴。 謝淳想起陸景淵幼有仁賢之名,卻也發現自己怎么也想不起來那時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樣。那時的長安太過熱鬧,眾人交游之際,好像始終無人注意過角落有一個沉默的孩童,無聲地注視一切。 可是他本不該出現在那里,那又是誰將他牽入了眾人之中呢? 謝淳垂下眼眸,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他靜靜嘆了一句:“你與他的糾葛我無話可說,也再不會過問?!?/br> “但你應當知曉,雖萬物終歸虛無,但此時此刻,你我皆為真實?!?/br> 這個季節,庭院中已有梅花開放,秦王府中暗香浮動,謝淳踏著滿地月光漫步在這座清冷的府邸之中,又想起了不少往事。 雖然年幼的陸景淵在他眼中只是幾片看不清的殘影,但他仍然記得師友們對這位太子的欣賞與期許。 所以如今的陸景淵究竟有幾分自我的影子,又是否如他自己所說,只為一人而活? 第155章 數千里外, 上京城郊。 遼闊的雪原之上,馬蹄奔襲如同轟雷,眾人中央, 謝樽口銜骨哨,明亮的眸子注視著那只翱翔于天際的巨大矛隼。 在某一時刻, 哨聲驟然貫穿平野,矛隼隨之斂翅俯沖而下。它巨大的翅膀卷起烈風,不過瞬息便已精準地落在了謝樽左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