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榻上，單臂枕著小幾，外袍寬松地披在身上，臉色也有些白，身上扎著幾只針。

    先前被錦衣衛從值夜桌上抄起就跑、一路提溜過來的御醫站在榻邊沖對藥劑，后心早已被冷汗浸濕了，心說早知道就不和同僚換值了！

    皇帝看著站在面前美目垂淚、臉色蒼白的淑妃，在長久的沉默中竟然生出幾分想笑出來的沖動。

    俄頃，御醫替皇帝取針，將一碗藥奉上，說：“陛下，喝下這碗就能解除藥性了?！?/br>
    皇帝丟了勺子，仰頭一飲而盡，把碗不輕不重地擱在小幾上。

    一旁的御前牌子立刻奉上巾帕，皇帝擦了嘴，聽見腳步輕響，偏頭說：“來了?！?/br>
    “陛下?！碧错y走到皇帝身前，俯身伺候他穿好外袍，輕聲說，“十月的夜里冷，您敞著外袍，可別受涼了?！?/br>
    皇帝像個木偶似的任他打扮，說：“朕憋得慌?！?/br>
    “您的衣裳哪件不是裁剪得體？您若覺得憋得慌，指不定是這段日子長rou了，這袍子裝不下您啦?！碧错y替他系好衣扣，笑著說，“秋冬最容易長膘了，您可要注意，胖了就沒那么俊朗了?！?/br>
    皇帝“嘿”了一聲，抬手敲他的額頭，“你還嫌棄起朕了？”

    “以奴婢對您的了解，您身上若是多出幾塊肥rou來，您自己是最不高興的，因此為了避免您不高興，奴婢要偶爾隱晦地提醒您一句?！碧错y撫平皇帝肩膀處的衣料，退到一側。

    “你是不是不知道‘隱晦’是什么意思？”皇帝冷漠地說，“回去抄一萬遍?！?/br>
    檀韞佯裝難過地“哎”了一聲，站在一旁不說話了，表情有些委屈。

    皇帝瞥了他兩眼，憋住笑意，說：“你今兒心情倒好，有空跑到朕跟前兒來救人了？”

    “為陛下分憂本是奴婢的職責，還分什么時候??？再者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這話把奴婢說得像個殺人不眨眼的似的?！碧错y嘆了一聲，順勢側身坐在腳踏上，抬手枕在皇帝的膝蓋上，笑著說，“秋冬天氣燥，您別上火，此事讓奴婢來處置，好不好？”

    皇帝睨著他，“你人都來了，還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話做甚？”

    檀韞作勢起身，“那奴婢走？”

    “敢走的話，腿打斷?！被实劾渎曊f，“坐直了?！?/br>
    “是?！碧错y聽話地坐直了，又說，“陛下，娘娘有孕在身，請您開恩，還是先請她坐下吧?！?/br>
    皇帝沒說話，檀韞偏了下頭，翠尾立刻吩咐人上前將淑妃扶到不遠處的圓桌邊落座。

    淑妃看了眼皇帝，怯聲說：“謝陛下?！?/br>
    “別裝了?！被实壑毖缘?，“此時的模樣姿態與你包天的鐵膽不符?！?/br>
    淑妃：“……”

    檀韞勸道：“陛下，娘娘秀外慧中，聰穎端莊，定是被jian人蠱惑了，否則怎敢謀害陛下？”

    “什么謀害？”淑妃不可置信地盯著檀韞，“你竟然當面陷害我，你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馳蘭陷害你什么了？”皇帝冷聲說，“給朕下藥，不是謀害，難不成是幫朕成仙嗎？”

    淑妃一噎，說：“可臣妾下的是媚/藥，又不是毒藥?！?/br>
    “按照宮規，只要誰敢在陛下的飲食里添加丁點原本不該出現的東西，都需嚴懲，最低也得論個伺候不周的罪名，更何況是故意下/藥，還往龍床上塞人?！碧错y直視淑妃，莞爾道，“娘娘今夜下媚/藥，來日會不會下毒藥，誰敢篤定？您今夜送宮女，又豈能篤定這宮女對陛下無害呢？”

    “這！我……”淑妃忙看向皇帝，“臣妾絕無謀害之意啊，陛下，您是知道臣妾的，臣妾沒有那份心！況且臣妾爹娘俱全，哪怕是為著家門，臣妾也不敢做抄家滅族的事??！”

    “所以你還坐在這里?！被实廴嗔巳囝~頭。

    檀韞偏頭看向皇帝，說：“陛下，奴婢也相信娘娘定然是被jian人蠱惑，奴婢出去審?！?/br>
    “去吧?！被实壅f。

    翠尾搬了玫瑰椅放在廊下，檀韞施施然落座，說：“那個宮女呢？”

    “提上來?！贝湮埠浅庖宦?，錦衣衛立刻將人提到檀韞跟前兒，“跪下！”

    宮女跪地，渾身哆嗦著不敢抬頭，檀韞用腳尖勾起她的下巴，垂眼一瞧，輕笑道：“是個美人坯子?！?/br>
    “檀監事，她叫飛煙，是永安宮的大宮女?！卞\衣衛說，“陛下入永安宮前，她就藏在床底下，因此躲開了檢查?！?/br>
    檀韞想象了一下那畫面，說：“很招笑的。你是自己想爬床么？”

    飛煙不敢回答，“是”也是死，“不是”也是死。

    檀韞看向周渚，“你來說?！?/br>
    “我不知道?！敝茕菊f。

    檀韞說：“你是永安宮的掌事太監，你不知道？”

    “我若知道，就不會讓她們做出這種蠢事?！敝茕舅っ?，“七叔，你殺了我吧?！?/br>
    檀韞笑了，“你在我跟前耍什么橫？”

    “我說真的?！敝茕菊\懇地說，“七叔，您是沒過過這種日子！您知道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要面對一個蠢貨主子是什么感受嗎？”

    檀韞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你是掌事，自該勸諫?！?/br>
    “您去勸一個試試？”周渚豁出去了，冷笑道，“蠢貨沒砸在您頭上，您是聽不到響兒！反正我在這兒跟行尸走rou沒什么差別，每天睜眼就看不到未來，您今兒不殺我，來日我也要被蠢死，您不如賞我英年早逝吧，我也好早早地排隊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