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忐忑，此時見檀韞沒有任何不喜, 還給他遞了衣服，仿佛一種默許，高懸的心終于猛地落地，又變作另一種悸動。

    檀韞輕輕抖開袍子，傅濯枝回過神來，忙轉過身去。

    車廂內逐漸想起布料摩挲的窸窣聲響，聽得兩人都很不自在，更把換衣服做成了虧心事，各自愈發小心，待察覺自己的窘態時，又都偷偷失笑。

    “我換好了?！碧错y說罷就側身過去，也不怕看見什么，因為他聽得清楚，傅濯枝比他更早換好。

    傅濯枝聞言起身，推開車門先下車去。

    傅一聲擠眉弄眼，格外猥/瑣，傅濯枝沒作搭理，用眼神吐出一個“滾”字，轉身抬起手臂，讓彎腰出來的檀韞輕輕搭上了。

    檀韞頭上的金絲紗帽已經取下了，頭發用木簪挽起，柔順地從肩頭滑落。他下車時與傅濯枝擦身而過，身上帶著車廂里的味道，傅濯枝眼神隨之移動，在他看過來時笑了笑。

    檀韞也笑了笑，轉開話題似的，“傅統領去哪兒了？”

    傅濯枝轉頭，傅一聲不知何時滾了，他回頭說：“去玩了吧，別管他，前頭有家迎霜麻辣兔不錯，走吧?！?/br>
    檀韞跟上，說：“今日吃了，重陽節那天吃什么？”

    “那天就再配一盞菊花酒，或者如果你不怕吃多了胃疼，日日都吃也未嘗不可?！备靛φf。

    路過一家攤販，傅濯枝見檀韞瞧了兩眼，就停步對店家說：“來一份炸茄，不要醬?！?/br>
    “好嘞！”老板招呼道，“二位爺往邊上挪挪，別被油濺到身上?！?/br>
    兩人聞言挪到后頭的角落里。

    檀韞問：“我從前怎么沒吃過這家？”

    “新開沒幾天，老板是蜀地來的。味道不錯?！备靛φf。

    “難怪你說不要醬，原是試過味道了?！碧错y說。

    傅濯枝頷首，說：“芯子里已經有香味了，再抹一層醬，多少會遮掩原本的滋味，以你的口味來說更是過咸過厚?！?/br>
    檀韞看了眼街頭巷尾，說：“今日中秋，家家戶戶都團圓在家，外面也沒有別的佳節時熱鬧?！?/br>
    “這樣正好，免得擠來擠去?！备靛φf。

    兩人等了小會兒，老板拿油紙包了份炸茄，恭敬地遞給傅濯枝。

    傅濯枝從錢袋子里摸了塊碎銀放在案頭，老板忙說使不得，傅濯枝不欲多說，與檀韞走了。

    還有些燙，兩人走了段路，傅濯枝才把油紙打開，露出個適合吃的樣子，遞給檀韞，說：“捏著兩邊，別把油蹭到手上，慢慢吃，別燎著舌頭?！?/br>
    檀韞接過，指尖頓時暖了。他說：“我又不是孩子，用不著你細細叮囑?！?/br>
    “瞧著就像個小孩，聞到香的就兩眼放光?！备靛揶?，被檀韞笑瞪了一眼，心情愈發暢快得找不著北。

    炸茄外酥里軟，薄薄的一層脆面，油香味恰好，不會濁膩，檀韞握著油紙跟在傅濯枝身邊，與他肩膀蹭著肩膀，認真地吃完了一份，順路將油紙扔進了路邊的廢料木桶。

    他換了袍子，卻沒把原先袖袋里的手帕換出來，現下沒個擦嘴的，正想偷摸抿一抿，下巴就被什么東西蹭過去，柔軟的巾帕拭過他的唇角。

    檀韞滯住，抬頭見傅濯枝自然地疊好巾帕，繼續往前走。他便也連忙跟上，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開口，想打個草稿又發覺不知該說些什么，于是出了神，糊里糊涂地撞上傅濯枝的后背。

    “……”傅濯枝轉身扶住檀韞的手臂，“走路都不認真?！?/br>
    這句話也不知是無奈訓斥還是取笑揶揄，或者兩者都有，檀韞站好，說：“我會認真走路的?！?/br>
    傅濯枝笑了笑，松開手，轉身繼續往前走。

    他們從巷子里繞出去，出頭處的樹不見花朵，果實在月色下變作清冷安靜的灰白色。恰好有一顆被風吹得落下，檀韞趕忙上前兩步，伸手接住，轉身湊到傅濯枝臉前，問：“有蟲嗎？”

    傅濯枝仔細地檢查了幾眼，搖頭。

    “那就送給你吧?！碧错y說。

    傅濯枝挑眉，“你確定要送這個給我？”

    檀韞覺察出些不對勁，又看了眼手中那顆橢圓的黃色果實，確認沒有什么不對勁，便點頭說：“我若不先接住它，它就會砸在你再進一步的位置，因此你們很有緣份?！?/br>
    傅濯枝笑了笑，伸手接過，說：“謝了?！?/br>
    他的目光著實奇怪，檀韞跟上去，又轉頭看向那棵樹，總覺得眼熟。又走了幾步路，聽見街邊吆喝賣月餅的，他才想起來，那是棵皺皮木瓜，那果實是木瓜！

    《詩經·衛風》中有“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br>
    難怪傅濯枝會那般問，眼神還那么奇怪！

    傅濯枝轉頭，見檀韞獨自在原地羞惱不語，登時忍俊不禁。他心中有妄想，見狀還是忍不住過去安撫這傻子，說：“我知道你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方才沒認出來這是木瓜，別放在心上?！?/br>
    檀韞聞言抿了抿嘴，若是順著傅濯枝的話說，那與拒絕無異，若反駁，又顯得他方才的確是故意投爾以木瓜，是在示愛，兩者都不是，不可說。

    他只好隱晦地說：“我沒有在想這個?！?/br>
    “哦?！备靛ξ惨羯蠐P，順著他的話說，“那你在想什么？”

    檀韞煞有介事地說：“我在想，先前在宮里吃喝，出來又吃了半只茄子，待會兒吃不下麻辣兔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