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挹盈虛龍頭拐杖重重一頓,包著鐵皮的杖頭很有氣勢地陷入泥中三寸之多?!澳愎尕澬??!?/br> “晚輩不敢?!痹廊A濃一揖到地?!巴磔呏幌M朗略撌鞘裁礃?,就是什么樣?!?/br> 這話說出來江水深都沒教育他可見真昏了。挹盈虛素來不會對將死之人多費唇舌,喚了一聲:“崔章?!?/br> “弟子在?!?/br> 挹盈虛道:“你種種作為我心里有數。殺了他,既往不咎?!?/br> 解三聲驚呼:“師尊!” 挹盈虛道:“三聲退下,此事與你無干?!彼酝肆藘刹?,坐在抬轎人放下的肩輿上,雙手按住拐杖龍頭,直視岳華濃,神色頗為復雜,難得最后說了一句:“將劍留下,饒你一命?!?/br> 岳華濃笑道:“只我一人,并不劃算?!?/br> 他好像還要討價還價,但崔章并不樂意。實際上從岳華濃甫一現身,他就在觀察。 他深知挹盈虛并非寬宏大量之人,心里是有多少數他也不敢保證,哪怕真有過暗中放任,今日當面戳穿他以挹盈虛之名騙江水深前來的算計,昭示這忍耐差不多也要到盡頭。這是他最后的機會。解三聲并不會出手相助,挹盈虛更無可能。難道他跟岳華濃之間的勝負,最終還是只能落在劍上? 好在挹盈虛并不會要求他贏得光明正大。岳華濃話音未落,崔章劍已出鞘。 一抹劍光卷向江水深低垂的頭顱。 但岳華濃居然比他更快。兩不厭的劍影像一鉤纖細的新月,羞怯而溫柔,很難讓人把它和那些傳說中晦氣的形容聯想到一處。崔章瞅準破綻,一劍點去。但這鉤新月并沒有因此渙散,穿過他劍路的時候空虛得像一個殘像,隨后鍥進脖頸的涼意薄得像一張銀紙。 這涼意如清晨的夢境般隨即消散,崔章伸手一摸,腦袋還在。但岳華濃脅下血如泉涌,已無再跟他相持下去的可能。 跟崔章糾纏數十上百招,或者他也會以毫厘之差勝出。但他沒有時間,他只能一賭。 挹盈虛的既往不咎是給崔章的獎賞,沒有給岳華濃任何承諾。他已輸光了所有的籌碼,卻感到一種久違的暢快。人的痛苦,說不定都來自于相信自己尚有才能不得發揮,還能使局面有所改善的錯覺。在這等待骰子滾動漸停的漫長的瞬間,劍柄的紋路親昵地嵌進他脫力的掌心,他反倒不必再患得患失。實在也沒東西可失了。 挹盈虛站了起來。他深深地看了崔章一眼。 “我們回去吧?!彼f。解三聲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崔章完了??v使崔章此刻將岳華濃跟江水深都殺了也無濟于事。解三聲入挹盈虛門下近二十年,格外熟悉他決定放棄什么東西的眼神。 “你想留下也可以?!鞭谟撜f。他已經轉過身,示意肩輿抬到前方的路上去等。他蹣跚地邁出了步子,隨后聽見背后一聲悶響。 他回過頭。是崔章的劍。來得太快太絕望,解三聲只能以身體阻攔。劍刃沒入他胸膛,卡在他肋骨之間,崔章幾乎立刻就將劍拔出,解三聲胸前揚起一道血花。而挹盈虛手中劍已斬落,在崔章頸間留下了一個精確的切口。 “蠢材?!鞭谟摾湫Φ??!拔胰绾螘院蟊呈救??!?/br> 他拭去崔章濺到他臉上的血,看向岳華濃。原本藏在拐杖中的劍更像是一根鐵棍,通體黝黑,收束的森白的劍尖令人眼睛感到一陣即將被刺穿般的戰栗。 “前輩?!痹廊A濃試圖動之以情?!皠e管我了,快看看解兄可能還有救?!?/br> 挹盈虛道:“藏劍樓都守不住的人,要他無用?!?/br> 岳華濃還在尷尬地掙扎?!霸挷荒苓@么說?!?/br> “解三聲天分有限,崔章機關算盡,通通都是蠢材?!鞭谟摓槎松w棺論定,言辭間比起蔑視,更感覺欣慰?!岸颊f我貪功戀勢,就這等蠢材,還妄想樓主的位子。誰好些呢?誰也沒有好些。玉歆如果活到現在,可能好些?” 他并不需要回答,又舉起了劍。兜頭劈下的力量太沉重,岳華濃左手飛快一抹,橫劍一擎卻也無法抵擋。他被壓得不斷后退,直到已退無可退,膝蓋一軟,跪倒在地,江水深呼吸突兀地抵上他后背。他奮力一頂,將劍格開,脅下的疼痛使他半邊身子都在抽搐,然而挹盈虛劍勢又落,像朝著困在井底的他推下的石頭,勢要將他碾成粉末。 他必須出劍。哪怕只剩這一劍。 身后溫熱的胸膛貼了上來,揮劍的右手被握住。兩不厭磅礴的劍光劈開了巨石,連同挹盈虛龐大的身軀。 這是他的劍,也是江水深的劍。他第一次看見江水深出劍。 尾聲 岳華濃提著一壺茶進屋,房間顯得空空蕩蕩。日光透過窗欞打在地面上,筆直得有些無趣。床幃大大方方敞開著,被子疊得很齊整,岳華濃吃了一驚,連忙返身回到屋外找尋。還好他走沒兩步就看見江水深扶著柱子站在回廊轉角處,聽見他過來,便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你現在什么樣嗎你就亂跑?”岳華濃意見很大?!巴S胁宦犜挼牟∪?,稍微不遵醫囑,你都勃然大怒。江大夫,寬于律己,嚴以待人啊?!?/br> 他走過去,江水深好像要證明他說得多么在理,赫然就整個人朝他倒了下來。岳華濃連忙撐住,感到江水深真跟沒了知覺似的,全然把重心壓在他身上,又顧忌他傷勢不敢推開,一時間哭笑不得?!捌痖_,你太沉了……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