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崔章嘖了一聲,“面也見了,我現在起身就走你覺得妥當嗎?”他坐下來,拿過岳華濃的杯子斟酒,兩人舉杯碰了一下?!罢f正題吧?!?/br> 岳華濃放下酒杯,正襟危坐?!安徊m崔兄說,還真是有事相求?!?/br> “你只管開口,只要力所能及,我會設法?!?/br> 岳華濃贊嘆:“崔兄真的爽快。我還以為指月堂和觀器樓既然有些……齟齬,貴派之人應該很反感跟我打交道才是?!?/br> 崔章道:“正因為有些齟齬,這人情更不能欠。最好我出了這個門,我們已經兩清,不耽誤下次相見時分外眼紅?!彼H有量,自斟自飲,已經下去三杯?!安贿^我倒真想聽聽,你這前途無量的天才劍客,何堂主跟前的紅人,有什么事要來求我?” 岳華濃規規矩矩:“崔兄說笑了。是在下的佩劍近日斷了,想換一把?!?/br> “換什么劍?” “兩不厭?!?/br> 崔章手里的杯子突然一頓,殘酒直濺到岳華濃衣袖上?!隘偭藛??別說你救了我那傻表弟,就算你救了我本人,這事也絕無可能?!?/br> 岳華濃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他聲音出奇地穩定?!按扌?,我說過了,那點人情在你進來時,就已經結束。這是一樁全新的買賣?!?/br> 崔章盯著他看了很久。 “這劍不吉利?!彼鋈挥靡环N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叭昵?,我們樓主從一個山賊手中得到了它。那賊根本無法駕馭此劍,可是他力大無窮,狂揮亂舞,竟然殺了數個門人。最后他死在師尊手里,師尊的劍也斷了。后來何堂主找上門來,聲稱這劍本來是他向名匠晉無焰定制的,晉無焰突然失蹤,此劍不知下落,他要求物歸原主。但這劍上頭壓根沒有晉無焰慣用的標識,師尊沒有同意。當然,指月堂那邊肯定是另外一種說法?!?/br> 岳華濃帶有保留地表示贊同?!班?,差不多正好反過來?!?/br> “圍繞這柄劍展開了兩次決斗,爆發了三次小規模群架,包括但不限于兩家在內,死了七個人?!贝拚玛割^數數?!皼]有人再用過這把劍,但卻不停的有人為它而死。師尊也不曾將它隨身佩帶,它就那么被供著?!?/br> 岳華濃毫不避諱?!笆?,它也只是一個標識。一個指月堂永遠矮觀器樓一頭的證據?!?/br> 崔章又給他斟上一杯?!八岳蠈嵳f,是你瘋了,還是何堂主瘋了?他是不是想在自己退出武林之前,再傾力一搏,消除這個多年以來的恥辱?那也不是不行,貴方定時間地點,我這就回去跟師尊匯報?!?/br> 岳華濃嘆氣?!按扌终f笑了。我不妨對你直言,雖然是奉他之命,此事做法完全由我定奪。我不喜歡干仗,更不喜歡殺人;還是那句話,這是一樁買賣?!?/br> “放心,現在你趕我走我也決不走了?!贝拚峦笠豢?,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拔覍嵲谙肼犚宦?,人命都換不來的東西,你打算用什么價錢來買?” 觀器樓近百名弟子中,解三聲是對值夜班怨言最小的人。每隔半個時辰,他就會站起來繞藏劍樓轉一圈。 藏劍樓藏的不只是劍,觀器樓代代相傳的寶物都在其中,除了各種兵器,也不乏歷代掌門一些曲高和寡的個人收藏,基本就是一個倉庫。新入門的弟子或者還對傳說有些興趣,趁著值夜班的機會偷溜進去摸摸看看,但解三聲對其中內容以及擺放的位置都早已爛熟于心。這一圈的路線固定而精細,基本照顧到了庭院所有的死角,解三聲閉著眼也能走完。除此之外他就只是抱著劍靠在門口的柱子上,陷入一種愜意的假寐。 他并不只是出于責任感。他確實也喜歡晚上。 跟貓或者貓頭鷹那種晝伏夜出的本能喜愛不同。雖然每天都分為日和夜,但人類幾乎只在白天活動。在夜晚保持清醒是最簡單的擺脫現實的方式。 光天化日下信誓旦旦的一切景物都不再可靠。連最呆板的樹木,石砌欄桿模糊不清的紋路,建筑流暢的飛檐斗拱,比例都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變化,仿佛在溶解或者坍塌。 每一個這樣的夜晚都像一個冒著氣泡的沸騰的沼澤,向他發出危險的引誘。有時候他恨不得逃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只要立刻天亮。但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也因此他享受到許多劫后余生的快樂。 下一圈他確實是閉著眼走的,把手中的長劍當做拐杖小心地敲打著地面探路。走到樓后時,他聽見有人叫他:“師弟?!?/br> 解三聲睜開眼。崔章站在通往花園的月門旁,手里提著一盞燈。他好像只是途徑此地,被解三聲突然失明的模樣嚇住,滿臉寫著見鬼?!拔疫€以為你怎么了?!?/br> 解三聲連忙將劍掛回腰間。 “我懂?!贝拚虏淮忉尵驼f?!耙拱啻_實無聊。但你要小心撞到樹上……其他人呢?” 解三聲朝廊下被藏劍樓擋住的某間屋子抬了抬下巴,夜風送來一陣哄堂大笑之聲。 “這幫懶胚子?!贝拚抡f?!鞍?,你人也太好了。一個人在這里值守,卻放他們在那里喝酒賭錢,憑什么只有你遭罪?何況你還是師兄!吩咐他們倒是應該的。就應該拿出點誰都別想好的氣勢。想當年你我一塊值守,誰敢懈???都互相講笑話到天亮,誰困就掐誰一下?!?/br> 解三聲息事寧人地笑了笑。他站著的架勢也松松垮垮,可能是因為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