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允雯
股東大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天色正沉,茶水室空蕩蕩的。童允雯倒了兩杯咖啡,瓷杯碰撞出清脆的一聲。 端著杯子走向董事長辦公室,腳步不緊不慢,踩著節拍去赴某個心照不宣的約。 這個點,員工已經陸續下班了。 咔噠。辦公室門被鎖上。 昏黃的夕陽從半掩的落地窗斜斜落下,像一張被風吹皺的信紙,把人困在泛黃的舊時光里。 童允武坐在辦公座椅上,煙霧繚繞間,眼神晦暗不明。 他沒看她,只靜靜望著墻上的那幅油畫,指尖輕點雪茄,火星忽明忽暗。 “今晚可以陪我嗎,哥?”她的聲音輕,尾音帶著點哀怨,像一記羽毛輕掃過透明的玻璃。 他慢悠悠吐出一口煙,瞇起眼睛,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雯雯,你很久沒碰畫筆了?!?/br> 她怔了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幅掛在墻上的畫。 那是十幾年前她送他的生日禮物。 抽象派濃烈的色塊把他的五官拉扯得支離破碎,別人根本看不出她畫的是誰,唯獨他知曉。 兄妹之間當然有獨屬于兩人的秘密。 那時的她執拗又敏感,用畫布和顏料描述愛、呼喚愛。成年后她接觸到外面廣闊的世界,而哥哥接手了家族生意也結了婚,注意力不再集中在她身上。 她的生活逐漸被香煙和酒精、派對和狐朋狗友所填滿,日子越來越花哨,人卻越來越空虛,再也靜不下心來搞什么藝術。 童允雯將咖啡放在茶幾上。杯子一歪,濺出一滴褐色,在玻璃臺面暈成模糊的圈。 她走到哥哥面前,坐到他膝上,習慣性地窩進他溫暖的懷里,紅唇貼著他襯衫領口,輕聲呢喃:“其實我也不喜歡住在家里……我受不了那個女人?!?/br> 她沒指名道姓,卻句句帶刺。 “所以你要在我衣服上故意留一個口紅印,嗯?” 他低頭將半截燒盡的雪茄熄在煙灰缸里,火星撲地滅掉,房間忽然安靜得只剩彼此的心跳。 大手自然而然落到meimei的后腦勺,指腹緩緩梳過她的卷發。 “哼~諒她也不敢有意見?!?/br> 童允武無奈地嘆息:“又耍小孩子脾氣?!?/br> ——還不是你慣的。童允雯在心里嘟囔,卻沒說出口。 他像是對待珍貴的寶物般,指尖溫柔地挑起meimei的一縷發絲,開始編起辮子。 她輕輕哼唧一聲,抬頭看他,眼底流露出挑釁,也有索求:“明明對我那么有耐心?!?/br> 童允武沒說話,把發尾繞進指尖,專心編完最后一個結,然后慢慢松開。 “恩。今晚我陪你?!彼ひ舻统?,像夜風拂過耳廓。 童允雯小時候很皮,半夜總是吵著不肯睡覺。童允武沒轍,為了哄她入睡,被迫學會了編辮子。 清晨從睡夢中蘇醒,原本順直的頭發就變得像洋娃娃般卷翹。童允雯喜歡得不得了,抱著鏡子照啊照,長大后干脆燙了個波浪卷。 正如她對他那些纏纏綿綿的小心思,剪不斷、理還亂。 童允雯靠在他懷里不動,仿佛沉浸在一個悠長未醒的夢里。 空氣中彌漫著雪茄的氣味,混著她身上的晚香玉香水,兩種味道沉沉迭在一起,叫人暈眩。 “林苗是不是也坐過你這把椅子?”語氣輕得像隨口一問。 童允武垂眸,沒告訴她答案,手從她發梢滑下來,順著她肩頭落到沙發扶手,有意無意地把她圈在臂彎里,卻又留了一指寬的空隙。 “你沒必要知道這些,雯雯?!?/br> 她偏過頭,目光在他臉上停留:“我們能回到從前那樣嗎,哥?” 童允武笑了笑,上揚的唇角透著淡淡的寵溺與無奈。 “你已經決定開始新生活了,不是么?現在的你是自由的,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沒有資格橫加干涉?!?/br> “我并不開心?!彼粑恢?,眼里閃過不易察覺的憂愁,“那些男人喜歡我又如何……一個個蠢得要命。你后悔讓我搬出去嗎,哥?” 她的話像試探,又像破罐子破摔。 她在等哥哥的挽留,卻不抱什么希望。 沉默半分鐘,童允武才緩緩開口:“不搬也行?!?/br> 她瞬間心跳加速:“你說什么?” “只是你得明白——”他頓了頓,手臂最終摟住她的腰肢,“這個家不能再容你肆無忌憚了,雯雯?!?/br> 她有些喪氣地垂下頭,貼在男人胸膛上的手指一點點攏緊:“那我應該怎么做?” “學會克制?!彼鴐eimei起伏的胸口,“以及,不要再給我惹麻煩。雖然我不會懲罰你……” “克制?”童允雯自動忽略后半句,仰頭,笑吟吟地問,“你是在提醒我,還是提醒你自己呢?” 透著nongnong嘲意的質問令男人不禁皺眉,沉默不語。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呼吸幾乎交纏。 忽然他往前湊了些,額頭與她的相貼。 “雯雯?!彼吐暫八拿?,輕得像一句夢囈,卻令得她靈魂發顫。 “我在,哥?!彼Я艘Т?,涂著奶白色指甲油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對我而言,你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br> 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她眼里閃過一點濕意:“只要你有心去哄,女人都會被你哄得服服帖帖?!?/br> 傍晚的僵持以某種近似沉默的姿態結束。 他們坐在落日盡頭的昏影中,像兩只被火光困住的飛蛾,所有的眼神、話語和肢體接觸都是藏在骨rou里的曖昧。 彼此心知肚明,卻義無反顧。 …… 天色一點點黯下去,黑夜慢慢侵入。 他們沒有直接回童允雯的公寓,而是讓司機開車去商場。 童允雯百無聊賴地刷手機,童允武望著窗外。 仿佛早就達成某種默契的演員,在外人面前不動聲色地飾演著“兄妹”的角色,語氣很正常,動作有分寸,甚至連眼神也自覺避讓,不逾越雷池半步。 司機并不知道,車廂內看似平和的沉默,其實暗藏火星。 童允武帶她去專柜挑選項鏈。 童允雯前段時間和某個娛樂圈小鮮rou約會,脖子上掛的寶石項鏈是小鮮rou送的。童允武說一點兒也不襯她的氣質,工藝也糟糕。 他為她選了一條格拉芙的粉鉆玫瑰金蝴蝶項鏈。 一大一小兩只蝴蝶懸于鎖骨,輕盈得幾乎要從她頸間振翅欲飛。 “好漂亮?!蓖述┱驹阽R前佩戴,偏過頭輕聲道。 童允武耐心地替她整理項鏈鏈扣,指尖撫過她光潔的后頸。 兩人回到藍水灣的頂層公寓。 指紋一刷,門開的一瞬,她嘴角帶笑,眼底卻泛起苦澀:“你總是輕而易舉地猜中我喜歡什么,哥?!?/br> 他似笑非笑。 “你看,我就像那只小蝴蝶,永遠圍著你飛?!?/br> “我才是那只小蝴蝶,雯雯?!彼暬貞?。 “呵,又開始甜言蜜語了?!?/br> 她脫掉高跟鞋,將包包隨手一丟,憋了一路的情緒終于在私人空間里炸開。 啪!手機被她一下甩到茶幾上,屏幕亮起,是狗仔偷拍的照片—— 光線昏暗的地下車庫里,窈窕女人挽著童允武的手臂,一頭酒紅色的波浪卷長發披在肩頭??床磺彘L相。 “哥,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么?!”她強壯鎮定,肩膀卻止不住地顫。 童允武站在玄關,換鞋的動作慢條斯理,瞥了一眼照片。 “一個林苗不能滿足你?!”她步步緊逼,胸腔里燃燒的怒火幾乎要灼穿肋骨。 “這次又找了哪個模特,嗯?你就喜歡這種隨隨便便往男人身上貼的廉價女人,是嗎?!” 血液在太陽xue突突跳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酸澀的情緒即將漫過臨界點的瞬間,男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表情平靜無波:“不用在意這些。你和別人約會我也沒說什么?!?/br> 她呆愣片刻,喉嚨發緊,卻還是硬撐著笑:“我當然在意!畢竟你是華洋集團的掌舵人,出了事丟的是整個家族的臉?!?/br> 四目相對,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還有香水殘留的冷香。 “說白了,你自始至終在意的都是我?!彼f得那么氣定神閑,“而不是家族?!?/br> 她忽然哽住。 那一刻她明白:絕不能掉眼淚,掉了就輸了,輸了等于功虧一簣…… 這些年來她努力鉆研心理學,不正是想用理論知識安撫受傷的情緒,避免自己淪為一個為兄長爭風吃醋的瘋女人嗎?? 她咬著唇,眼眶泛紅,笑著后退一步,語氣忽而變輕,像刀刃擦過琴弦,繃得極緊:“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以后請捂好,不要讓我看到!” 她不是不明白這其中的荒謬,只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他一次又一次狠心把她推給別的男人,又選擇與她相似的女人約會。 理性與感性……為什么只有她可以讓感性戰勝理性?! 她指著門口,幾乎用盡全部力氣吼道:“你走??!我想一個人靜靜!” 男人的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更鋒利。 那種冷靜得近乎殘忍的姿態,讓她想沖過去扇他一耳光。 門關上的那一刻發出清脆的響聲。 童允雯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劇烈。 抬手摸了摸頸間的蝴蝶項鏈。指尖滑過粉鉆的紋理,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哥哥的溫度。 眼淚不爭氣地滑落。 她蜷縮在地板上無聲地哭泣,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 童允武坐上車。司機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沒敢多問,發動引擎。 城市霓虹在車窗玻璃上流淌而過,像極了女人帶有細閃的眼影,美得熱烈又輕薄。 高樓如林,巨大的燈牌閃爍著他染指零售業的野心——neW Mega Store。 這家高端零售連鎖店已在全國十幾個城市快速布局,整合了產業鏈的幾十個品牌資源,還有新一輪資本注入,逐步擠壓著老牌零售店的生存空間。 修長手指輕輕敲著車窗。 車外的燈光愈發耀眼,卻照不進他心底那塊幽深的暗處。 neW,英語的“嶄新”之意。 反過來念。 Wen。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