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再會
周日,本該上午十點響的鬧鐘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一陣震耳欲聾的來電鈴聲便打破女孩的沉眠。 林熾睜開眼,腦子像浸了水,暈暈沉沉地抓起手機——是個陌生號碼。 “小兔崽子,你TM想氣死我是不是?!我怎么養出你這么個掃把星?既然回濱城了就給我滾去上學!還嫌我煩心事不夠多嗎?!” 這個平時對她不管不顧的母親,時隔多日第一次主動聯系,開口卻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林熾半天沒出聲,耳邊嗡嗡地響。 她不知道林苗發的哪門子瘋,直到那頭啪地掛斷電話,發來一張照片—— 是個網紅八卦號的爆料截圖?;椟S燈光下,她穿著黑色連衣裙,眼神迷離,仰頭喝酒。 配文帶著調笑的意味:@SHIKO,起價五萬哦。 宛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潑下。 林熾瞬間清醒,手指顫抖著打開社媒,找出那個八卦號。 評論區已經炸開,留言兩百多條,屏幕上滾動的文字像群蟻啃咬神經: ——臥槽好勁爆! ——SHIKO不是在濱國讀書的白富美嗎? ——輟學了吧?我濱國的,開學后根本沒見過她。 ——XX會所的頭牌據說就是她! ——那樣子一看就很sao啊,富二代愛死了…… 手指滑動屏幕,眼睛一行行地掃過,心臟噗通噗通地亂撞。 誰偷拍的?誰上傳的?誰閑得這么造謠她? 林熾咬了咬牙,氣得恨不得把手機砸爛。 緊接著電話又打過來,很明顯林苗還沒罵夠。 “童允雯又在你爸那兒打小報告,說我沒把你教好!我TM剛出差回來就看到這玩意兒!你給我馬上滾下來——我車停你小區門口了,咱倆今天必須好好聊聊?!?/br> 林熾盯著窗外沉默了叁秒。 風吹動窗簾,手機屏幕的亮度隨光線一閃一閃。 她坐起身,嗓子干得像吞了把沙子,抓了抓凌亂的發梢,眼神漸漸冷下來。 …… 林苗的手搭在方向盤上,修長的指尖輕敲皮革。 保時捷漂亮得一塵不染,正如她骨子里對體面生活的執念。 寬大的墨鏡遮去她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紅唇,唇線鋒利。 副駕駛的門被用力拉開。 林熾一言不發地坐了進去,背脊貼得筆直。 “童汐焰告訴你我住這兒?” “不然呢?!绷置缫荒_踩下油門,視線沒移,“你不是去參加他生日會了嗎?好端端一個聚會,怎么就被人明碼標價了?!” 林熾系好安全帶,嘴角彎起譏誚的弧度:“和您一樣,生活所迫唄?!?/br> “丟人現眼的東西!”林苗聲音一沉,“上次的教訓還不夠?我看你就是嫌命太長!” 林熾將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后,呼吸平穩得像是在聽什么無關痛癢的小事,笑意卻愈發明媚灼人。 “嫌我丟您臉?您有臉嗎?您干過的破事還少嗎?真當自己是上流社會啊,媽?” 保時捷驟然提速,呼嘯著在車流中穿梭,甩掉幾輛鳴笛的轎車。 林苗深吸一口氣,伸手拽了拽身上的羊絨披肩,扭頭瞥林熾一眼,勾起一抹冷笑。 “喲,看不起我呀?覺得我骯臟、卑鄙,有我這種媽就是倒了八輩子霉?你捫心自問,是誰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好日子……”林熾喃喃重復,眼神發虛地落在前方,“我以前經常做噩夢驚醒,你知道嗎?” “別跟我提以前?!绷置绾鋈话胃吡艘袅?,“以前那個林苗已經死了!” 她望著眼前這個珠光寶氣的女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林苗為什么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將過往翻篇,卻丟下她在童年回憶里一遍遍溺水? “我是命如草芥,但我偏不認命!”林苗盯著前方,捏緊方向盤,字字鏗鏘,“我就是要拼命往上爬,不放過任何一個成為人上人的機會。我不在乎別人怎么想我。那些名媛貴婦又如何?論容貌論頭腦,我林苗哪樣比她們差?不過是缺個好出身罷了!” 林熾在心里暗暗翻白眼。 片刻的沉默過后,林苗語氣收斂了一些:“小兔子,這兩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br> “噢?”林熾偏過頭,似笑非笑。 “你終究是我肚子里生出來的?!绷置缏晕o奈地嘆氣,像是妥協,又像試探,“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拋下你跟情人遠走高飛,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城市重新開始。但最后……還是選擇回來了?!?/br> ……”林熾沒有應聲。 “即便惡人如我,也有狠不下心的時候?!?/br> “……” 剛才還艷陽高照,天光如洗,萬物仿佛都在明媚中舒展??赊D瞬之間,大朵厚重的云層不知從哪兒涌來,毫無預警地遮住天幕。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绷置缯裟R,低聲說,“我在外人面前道貌岸然、虛與委蛇,面對你我總喜歡偷懶?!?/br> 偷懶? 林熾愣住。一種無法言說的荒謬感從心底泛起。 她盯著林苗看了許久。 那雙眼睛明亮有神,沒有慌亂,沒有推諉……或許林苗的偽裝功力深厚,她竟然沒能從那雙眼中揪出一絲虛情假意。 一個人要冷靜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講出這些話時眼睛都不眨一下? 天色驟暗,陽光被層層遮蔽。風也隨之變了調,卷起地上的落葉,貼著柏油路呼嘯而過。 高樓大廈的玻璃窗泛著冷白的光,倒映著烏沉沉的云影,像是某種灰色的情緒,一點點涂滿女孩的視線。 連空氣都像蒙了層濕漉漉的濾鏡,濕重、壓抑,喘不過氣。 “行吧?!绷譄胼p聲道,“偷懶的人,從來不管孩子是不是水深火熱?!?/br> “你為什么一定要跟我犟嘴呢?!”林苗的聲音在車里炸開,猛地一踩油門,車子咆哮著向前沖。 林熾沒說話,微微側頭看著她。 十字路口的綠色在快節奏的呼吸間變成黃色,但林苗像是沒看到似的,繼續疾馳。 一輛蘭博基尼像是撕裂馬路般猛地從左邊殺出,貼著保時捷的車身橫切過去!帶著引擎的怒吼和疾風驟雨的氣勢。 “糟了!”林苗瞬間臉色煞白,猛踩剎車。 一聲尖銳刺耳的“刺啦”刮碰聲,像有什么利爪劃破耳膜。 林熾的身子因慣性往前一撲,安全帶卡住肩口,胸腔鈍痛。 保時捷“滋”一聲打橫???,前輪擦著地面狂躁地旋轉,尾部撞上路邊隔離樁,車門一側被撞得凹陷。 對面的蘭博基尼也好不到哪兒去,左側車燈破裂了,碎片四濺。車主一個漂亮的漂移定格,車身像猛獸怒吼后驟然沉寂。 倒霉。 只見蘭博基尼的剪刀門緩緩上升,一個高個男生邁著修長的腿走下來。 穿著深色牛仔夾克,衣角飄在冷風里,頭發是剪得極利落的美式前刺,腳步很穩,面無表情地掃向林苗的保時捷。 沒有廢話也沒有怒罵,他心平氣和地那兒站著,雙手插兜,等待林苗的回應。 林熾在副駕駛上平穩了呼吸,按下車窗,抬眼看向那人,心跳驟然加快。 林苗大口喘著氣,驚魂未定,臉色煞白。 直到林熾提醒她車主是白錦煊,她才回過神來,打開車門,露出抱歉的訕笑:“真是不好意思啊,錦煊。賠多少錢你開個價吧?!?/br> 白錦煊倚著車門,長腿交迭,沒接她話茬,只是懶懶地瞥了一眼保時捷側門那塊凹陷,轉而看向車里的林熾,嘴角微揚。 “我不缺那點錢,不如讓您女兒陪我去修車吧?!?/br> 漂亮姑娘的時間可比賠錢有意思多了。 說著,他朝副駕的方向招了招手,跟逗貓似的。 林熾扶著額頭,心里暗罵他沒事找事,表面不動聲色地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一種失控的感覺從胸腔深處往上涌。就像這鬼天氣,陽光走得太急,烏云來得太快,沒有一絲過渡,也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白錦煊就這么來到她身邊,五官在陰影中顯得更加俊朗,嘴角噙著一抹意義不明的笑,仿佛電影海報里的人物。 他彎腰替她拉開車門,手背上青筋隱約。低頭看她,眼神坦坦蕩蕩,卻透著一絲危險:“想知道原因?那就先陪我修車?!?/br> 語氣玩味,尾音帶鉤,像是邀請也像是命令。 林苗見狀,立刻朝林熾眨了眨眼,順水推舟:“你去吧,我得去你爸公司一趟?!?/br> “……” 林熾嘴角抽搐,心想是誰剛才非要拽我回家開批斗大會?現在倒輕巧得跟扔垃圾一樣! 行吧。攤上這種不靠譜的媽,她認了。 她走向蘭博基尼,心中暗暗嘆氣:不過是撞壞了車燈,怎么撞出個桃花債來。 白錦煊坐進駕駛位,拇指指節輕敲著方向盤,悠然自得,看她慢吞吞上車也不催,像是耐心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車門“啪”的關上。林熾剛系好安全帶,蘭博基尼便飛一般竄了出去。 “白錦松不是跟我姑離婚了嗎?”她忍不住問,“你來濱城做什么?” 白錦煊換擋的手頓了頓,笑得意味深長:“你消息不太靈通?!?/br> “所以你承認你不該出現在這兒?” “這你就不懂了吧?!?/br> “那你倒是說呀?!?/br> “我們嶺南國際和濱城國際是兄弟校,我這次是來參加交流活動的?!彼币暻胺?,鴉羽般的睫毛輕輕顫動,“順便看看某人?!?/br> “哦?看誰?” 他陡然調轉方向,側頭望向她,吹了個口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咯?!?/br> 林熾表情依舊淡漠:“你還是好好看路吧?!?/br> “放心,我車技很好?!彼_踩油門,凌厲的發梢在風中飛揚,“雖然你板著一張臭臉,不過我的眼睛挺滿意?!?/br> 林熾被他輕飄飄的口氣噎得一時語塞,半晌才哼道:“沒人問你的意見?!?/br> “嘖嘖,你挺兇啊?!?/br> 她偏過頭去,懶得搭理他。耳邊一時只有秋風的呼嘯聲。 到達修理廠時,白錦煊忽然問道:“你剛才是不是嚇到了?” 林熾靠著座椅,語氣懶散:“你一點兒也不害怕嗎?我還想多活幾年呢?!?/br> 兩人之間的氣氛像剛熄火的引擎,外殼看著冷,內里還冒著熱氣。 白錦煊笑了,清冽的嗓音宛如橡木桶熟成的白葡萄酒,沁著法國阿爾薩斯的艷陽。 “行,車燈換完我請你吃飯,當做賠禮?!?/br> “想得美?!?/br> “那就當約會?!?/br> “……” 真是個厚臉皮的家伙。 他的舉止自始至終都很克制,目光卻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流連——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女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