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

    林熾剛上播，直播間很快便涌入五萬粉絲，各種禮物和打賞不斷刷屏，附上整齊劃一的留言：

    最喜歡你了，寶寶~~

    她就是有這個本事。

    加入島嶼M才兩周，每天固定直播叁小時，不唱歌不跳舞，不愛笑不愛說話，也不怎么看屏幕，大部分時間都面對畫布，蘸著顏料安靜畫畫，秀給粉絲一個精致淡漠的側臉。

    莉莉的工位在她旁邊，被飄來的顏料味熏得皺眉，心里納悶：這種直播有什么好看的？

    偏偏粉絲就好這口。

    即便這姑娘佛系得不能再佛系，碰上個從天而降的氪金大佬，直播間收益也能輕松超越其他姐妹。

    煩躁。

    莉莉拿起化妝鏡看了看自己。

    金發波浪卷搭配顯身材的緊身衣，即便不加濾鏡，依然美得毋庸置疑，很有視覺沖擊力。

    本來她是公司內部無可爭議的NO.1，直播間的數據和收益一騎絕塵……

    但長江后浪推前浪，自從董姐把林熾納入麾下，她就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感。

    莉莉對著空氣甩甩手，熟練地換上營業式假笑，點開一首性感舞曲，面對鏡頭扭動起來。

    *

    林熾淡定地在調色盤上調試色彩，長發順著肩頭流下來，像是不經意潑灑的一筆柔墨。

    其實她心里并不淡定。

    因為T.K還沒上線。

    T.K很神秘——性別未知，年齡未知，頭像空白，主頁空白。

    自她開播后，T.K便每天雷打不動地給她刷豪華火箭，硬是將林熾砸成公司一姐，砸得所有主播人人自危。

    更絕的是，這位大佬在直播間從不發言互動，也沒向林熾提任何要求，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默默一擲千金。

    堪稱絕世好榜一。

    莉莉和其他小jiejie別提有多眼紅了，卻也只能干著急——畢竟運氣是玄學，模仿復制不來。

    半小時后，T.K還沒上線。

    林熾收回視線，對著線稿仔細鋪色。

    誰知道呢？也許T.K破產了；也許有了新歡；也許突然驚覺她的創作只是小打小鬧，不值得繼續打賞……

    但無論如何，這兩周多虧T.K讓她在這家M公司站穩腳跟，令經紀人董姐刮目相看。

    林熾的粉絲很多都是在校學生，囊中羞澀。

    土豪T.K不來，她的直播間便不再有火箭刷屏，冷清是冷清了些。

    畫到中途，她收到董姐的微信消息：

    ——林熾啊，你那榜一大哥哪兒去了？？還不趕緊關心一下。

    林熾回：

    ——我倆沒私聊過。

    董姐：

    ——………………

    林熾覺得董姐心里肯定在罵她傻逼。

    但T.K還真沒私信過她。他的種種cao作都和其他榜一大哥完全不同。

    林熾正琢磨著這神秘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直播間突然炸開了鍋：

    T.K上線了??！

    但他這次沒有刷禮物，也沒理會其他粉絲的歡呼，而是破天荒給林熾發來一條私信：

    ——直播有趣嗎？

    林熾停下畫畫的動作。

    喜歡直播是假，想要賺錢是真。

    她的目標是攢夠大學四年的生活費，而現階段她的創作還無法變現，只能退而求其次：賣臉。

    但這話不能直接給榜一大哥說，太露骨太現實了，人在社會上往往得修飾一下自己。

    林熾暫停直播，回復：

    ——挺有趣的，能和天南地北的網友交流。

    真特么官方，搞得跟小學生造句似的。

    T.K：

    ——你不好奇我是誰？

    思索片刻，林熾回復：

    ——無論你是誰，我們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便是緣分~

    小主播面對尊貴的榜一大哥，不得不出賣靈魂。

    T.K不知是被她逗笑了還是惡心到了，半天沒回復。

    林熾尋思著還要不要再rou麻點，對方卻突然話鋒一轉：

    ——加回來。

    林熾：

    ——……？

    T.K：

    ——微信，把我加回來。

    林熾心中猛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像有團火在燒。

    這種預感隨著對方的“正在輸入中”逐漸擴散……

    然后。

    T.K：

    ——哥賞你這么多錢，也該從黑名單里出來了吧？

    消息彈出那一刻，林熾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沒了畫畫的心情。

    她死死地盯著這個空白頭像，咬緊牙關，拳頭悄無聲息地收緊。

    被耍了??！

    敢在她面前自稱“哥，”天上地下唯有一人：童汐焰！

    難怪他豪氣沖天，難怪他行為反?！磺械囊磺卸寄苷f通了。

    在她自以為踏出經濟獨立的第一步時，在她天真地相信這世上有人愿意為她的才華買單時，這狡猾的混蛋卻站在云端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嘲笑她仍未逃出童家的手掌心。

    搞得她像個傻瓜。

    眼下還在直播中，決不能失控。林熾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想揍人的沖動，打開微信黑名單，將哥哥的號移出來，噼里啪啦一頓輸出：

    ——童汐焰，你吃飽了撐的？？

    ——耍我有意思嗎??！

    ——你這么牛逼，咋不收購我們公司??？！

    ——有病有病有病……

    罵了一通卻收到對方不咸不淡的回復：

    ——貴司女主播對待榜一大哥的態度，令人印象深刻。

    天殺的混蛋！

    拳頭打在棉花上……林熾完全能想象得出來童汐焰捧腹大笑的模樣，越想越氣，恨不得砸爛手機！

    如果他此番cao作的目的是刷一波存在感，那么林熾得道一聲恭喜，他成功了。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滋味，林熾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偏偏童汐焰還要在她傷口上撒鹽：

    ——嘖嘖，離了我，你今晚業績不太行。

    林熾翻個白眼。

    ——地球沒有你照樣轉！

    剛復播，對方仍不依不饒。

    ——榜一大哥要求奔現，否則不刷火箭。

    靠。一個月不見，這廝居然學會威脅她了！

    林熾抬手撥了撥垂落的發絲，鞋跟煩躁地敲擊地面。

    本已下定決心不要童家一分錢，但眼下迫切需要用業績證明自己……這樣董姐才能重視她、砸資源推她。

    正當內心天人交戰之際，鄰座的莉莉驚呼：“SHIKO，你這是什么狗屎運??！”

    林熾望向直播間。

    只見滿屏煙花綻放，宛如星空般絢爛。

    圍觀的小粉絲們頓時沸騰起來，而刷煙花的Yaooo氣勢如虹地擠掉T.K晉升榜一。

    林熾微怔，眼里逐漸染上光芒。整個人仿佛卸下千斤重擔，一下子變輕松了。

    重拾畫筆，還不忘補刀童汐焰：

    ——無所謂！我有新大哥了。

    附上一個揮手告別的表情包。

    大仇已報。

    *

    莊琦今天難得提前下播，在樓下匆匆吃了份快餐，又順路從便利店提了一袋飲料回來慰問同事們。

    “可樂、橙汁還是酸奶？”她朝莉莉招了招手。

    “不了，我只喝無糖的?！?/br>
    莉莉累得靠在椅背上歇息，眼皮突突直跳，那股一整天沒來得及吐出來的郁悶，此刻已在心底壘得像座無聲的高樓，搖搖欲墜。

    一個T.K謝幕，卻又來了個很猛的Yaooo。枉費她扭得腰都快斷了，還是沒能超越林熾。

    林熾打開背包，不疾不徐地整理畫具。

    亞麻畫布上暈著大片色塊，隨性而斑斕。

    莉莉是真不懂藝術，沒看出這畫好在哪里。

    “琦琦，你上次提到的醫院在哪里？我最近法令紋加重了，想試試少女針?！?/br>
    “天哪，莉姐你已經美得發光了，麻煩給我們后輩留條生路！”

    “歲月不饒人嘛?！崩蚶蛲蛄譄?，淡淡地問，“SHIKO今年多大呀？”

    “十八?！?/br>
    “嘖，十八歲卜卜脆，嫩得都能掐出水。羨慕死我了?！?/br>
    見林熾從包裝袋里抽出兩片卸妝棉，莊琦連忙伸手阻止：“別卸，董姐還要開會！”

    林熾動作僵住，隨即將卸妝棉扔進垃圾桶，一臉不悅。

    莉莉不禁嗤笑。

    喲呵，年紀小，脾氣倒不小。

    直播室大門被猛地推開，董雨琛腳踩十厘米恨天高，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客戶那邊發來地址了！在臨海別墅區。你們仨趕緊拾掇一下，必須九點鐘準時到。林熾你換個顯身材的小裙子！莊琦你眼妝暈了?！?/br>
    窗外夜幕低垂，黑云翻墨。

    林熾撕開Pocky包裝盒，抽出一根細細的巧克力棒，放嘴里徐徐地嚼。

    巧克力棒一點一點變短。室內的光線映在她清澈透亮的眼眸中。

    她說：“董姐，饒了我吧?！?/br>
    莊琦試圖當和事佬：“董姐，SHIKO她不喜歡參加什么酒局……”

    董雨琛啪地將手機拍桌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拜托，在工作上咱得有敬業精神！人家客戶指明要見你，出場費全款都打過來了！”

    林熾仍望著窗外吃零食，眼里沒有絲毫波動。

    “哎喲我的小祖宗?！倍觇「械筋^痛欲裂，“你放心，安全方面絕對沒問題！生日派對而已，都是你的同齡人，不會強迫你喝酒的。權當去放松一下嘛?！?/br>
    忘了是哪天清晨，董雨琛偶然刷到林熾的社媒賬號@SHIKO，驚為天人。

    粉絲數接近40萬，分享的內容以自拍和繪畫為主。很素。

    生意人的直覺告訴董雨琛，這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她迅速以公司名義向女孩拋出橄欖枝。磨了有一段時間，對方才答應簽約。

    林熾這丫頭，漂亮是真漂亮，傲氣也是真傲氣。

    好不容易幫她和某游戲公司搭上線，她輕飄飄地拒絕了，說不想當Show  Girl……

    董雨琛堅信林熾未來可期，前提是她得成熟些。

    林熾懶洋洋地嚼著巧克力棒，態度依然很倔：“憑什么他想見就見?”

    今晚童汐焰那一波整得她心累無比，只想趕緊回出租屋休息。

    “憑她給你砸錢，憑她是你的新晉榜一大姐Yaooo！人家小姑娘特欣賞你，想和你談合作。她媽是時裝設計師，常駐紐約，正準備給即將發布的秋冬系列挑選平面模特。你如果能抓住這機會，直接原地起飛！”

    “哇哦，我一個老人家都心動?！崩蚶虼蜷_眼影盒，對著鏡子開始補妝。

    林熾聽后有所動搖，但態度仍舊消極。

    “……為什么她們對我的畫不感興趣呢？”

    “好啦好啦，別灰心?！倍阏f話像打機關槍，“這年頭，做什么都離不開流量——藝術家也得有噱頭??！你聽我的，咱先把名氣打出來，下一步就向藝術圈靠攏！”

    林熾與董雨琛四目相對。

    空氣像被拉緊的弦，一觸即斷。

    幾分鐘過后，她默默將包裝盒扔進垃圾桶，切斷了這場無聲的僵持，起身去更衣室。

    殊不知猛烈的暴風雨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