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夏天來了。 因為某部關于名字的電影上映,白榆和青田一起吃午飯時聊到了她的名字來源:白榆是一種樹,也是古代星星的代稱,所以我的小名就是星星。 青田勉強笑了笑:我的名字是奶奶在籃子里發現的,大概是因為我出生的時候剛好是種莊稼的季節。沉默許久,他繼續“說”:所有的父母都會愛孩子是這個世界最大的謊言。 白榆覺得她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青田這個詞,但實在是想不起來。她看著臥室里滿滿一墻的書皺起了眉頭。因為喜歡書的封面和插圖,白榆買了很多書,有時候太無聊,也會翻開看。但那些文字像水一般,從她眼前流走,沒留下一絲痕跡。 盤坐在地上的白榆認命的抽出左下角第一本書。 顧廷光和顧樂殊父子難得一起在家吃早餐。這天有些不同,他們剛走到餐廳,就被桌上放著的一張紙條吸引了視線,上面寫著一首詩,明顯是白榆的字跡,其中一句被她用紅色的波浪線標記了出來: 顧視世間人,為樂甚獨殊。 這首詩的第一句是: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 “我們之前說好的,孩子要讓我取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女孩跟我的姓,男孩跟你的姓……不要,我不告訴你,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二十前的對話再次在耳邊響起,顧廷光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張紙條,顫抖著嘴唇,默念了好幾遍“顧視世間人,為樂甚獨殊”,整個人像是突然蒼老了十幾歲,他扶著桌子起身,走了出去。 顧樂殊拿起紙條,所以這就是他們名字的由來? 真無聊啊。 因為一夜沒睡,掛著兩個巨大黑眼圈的白榆在車里都快睡著了,下車后,整個人跟個幽靈似的往校園飄。 天快亮的時候,她居然在書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奇之下,她干脆把整首詩都讀了一遍,這一看不得了,她又在下面看到了顧樂殊的名字。因為不太懂詩句的意思,白榆讀了好幾遍,雖然最后還是不懂,但她發現這是一首讀起來讓人不由自主很開心的詩,干脆工工整整抄寫下來,擺到餐桌上。這樣早上顧樂殊看見應該也會很開心——你的父母很愛很愛你,所以給你取了一個既包括爸爸mama名字、又化用了這么開心的詩句的名字。 腦子暈乎乎的白榆看見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時,高興的飛奔到對方身邊,激動的用手告訴青田:我找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有很重要的意義! 她手忙腳亂的把書包放在地上,從里面拿出一個精致的信封塞進對方手里后,說:青田是一種可以結出把水變成美酒果子的果樹,給你取名字的人對你寄予厚望! ——青田核,莫知其樹實之形。核大如六升瓠,注水其中,俄頃水成酒,一名青田壺,亦曰青田酒。 白榆還想繼續說,然而上課鈴聲響了。她不得不揮手和青田告別,拎著書包沖向教室。絲毫沒留意到周圍人不敢置信的目光。 白榆和學校里的啞巴有關系的消息飛速在校園傳開,尤其是這段關系看起來似乎還是由白榆主導的。 學校里的男生一直以為白榆是因為無心戀愛、或者看不上他們,所以拒絕所有人。告白失敗加上學校開始嚴打校內sao擾事件后,紛紛熄了那顆純潔的少男之心。結果萬萬沒想到,他們奉若神明的高嶺之花居然看上了這么一個東西?居然會對這種垃圾笑得那么燦爛? 不可思議,無法接受! 尤其是在他們偷偷分頭跟蹤這倆人、發現這倆人居然每天都一起躲在校園偏僻處吃午飯后,這種仿佛被背叛的憤怒達到了最大值。 “他們肯定認識很久了?!?/br> “絕對的,白榆都為了他學手語了,手指比劃的那么順溜?!?/br> “你們說他倆會不會已經,嗯?” “八九不離十,那種小白臉?!?/br> “草,看起來那么干凈,真惡心?!?/br> “切,你嘴上說惡心,那妞真給你,你會不上?” …… 這些男生紛紛化身偵探,尤其是離白榆最近的同班同學,在看見她脖子上突兀多出來的紅痕后,會故意發出大叫:“哎,白榆,你脖子怎么回事?” 白榆一臉莫名。 其他男生壞笑著遞來鏡子擺在她面前:“紅色的草莓哦?!?/br> 白榆皺著眉頭用手碰了碰那塊皮膚,傳來一陣輕微的癢意:“是蚊子咬的,你們把蚊子咬的地方叫草莓嗎?” 好奇怪的比喻。 圍著她的男生爆發出哄堂大笑,最初大叫的男生沖其他人擠眉弄眼:“肯定是一只很大很大的蚊子?!?/br> 白榆只覺得這群人跟神經病似的,他們的表情令她厭煩。白榆站起來:“請讓一下,我要出去?!?/br> 愈演愈烈的流言也傳進了女生的耳朵。她們在最初表達過驚訝后,再看向白榆,目光不自覺摻雜了復雜的情緒。如果白榆是她們熟識的人,她們會出于那點共同的憐憫,告訴仍舊不知情的白榆,她正經歷著多么殘忍的流言,她被那些猥瑣的男人用多么惡心的詞匯意yin。但她們之間并不熟悉。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準則,這些女生也保持了沉默。 當謠言傳播到某種程度后,總會激起“正義使者”巨大的責任心。隨著群聊里眾人偷拍的“親密”照片越來越多,這些自詡“騎士”的男生實在坐不住了。他們直覺不相信其他男生嘴里的污言穢語,但他們又不能理解自己眼里的公主為何要墮落至此,最終只有一個解釋:是那個卑賤的垃圾勾引了白榆。對于這樣的垃圾,當然要親自讓他明白,做出這種骯臟事的后果。 白榆和以往一樣,提著飯盒往約定的“食堂”走去,因為最近幾天太熱了,她這次專門盛了兩碗綠豆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她完全看不到周圍人等著看好戲的目光,直到她走進大樓后的陰影: 青田躺在地上,用手捂住自己的頭,發不出任何聲音。 背對著白榆的男生們還在邊踢邊罵。 白榆腦子響起爆炸的轟鳴聲,她沖向那群人,將手里的東西砸到離她最近的人身上,使出全身的力氣推開圍在青田身邊的男生,時隔多年,她終于能嘶吼出那句話: “你們為什么要這樣?” ——你們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覺得人命這么廉價? ——你們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能肆無忌憚的傷害一個人? ——你們為什么要這樣?是因為在你們眼里除了你們、其他人只是一灘rou嗎? 而她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依舊、也只能是沉默。 在看到白榆眼里涌出的淚水后,那些男生彼此看了一會,沒再說話,走出了大樓的陰影,重新回到陽光燦爛的人間。 白榆哭著扶起掙扎站起來的青田,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