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以后別沈大人沈大人的叫了?!编u清許又看了一眼賀朝。 賀朝訕笑:“不至于吧,沈大人雖然現在是一介布衣平民,但他在我心中永遠是那個殺伐果決、雷厲風行的沈大人?!?/br> “隨他吧?!鄙驎r釗倒是不在意,“只要以后別亂喊惹來麻煩, 我無所謂?!?/br> 沈時釗一開口說話,發出“嘶”的一聲, 臉上的傷口又開始疼了。 他雖被無罪釋放,但在牢里被人打了一頓,謝止松臭名遠揚, 沈時釗作為他的義子,自然跟著名聲不太好,牢中有人還不知道沈時釗和謝止松交惡,也不知道謝止松被沈時釗舉報, 對著沈時釗哐哐一頓揍。 牢里的人都是窮兇極惡之人,不怕死,還能打,如果不是有人及時發現告訴獄卒,沈時釗可能小命不保。 沈時釗這次被打得很重, 需要調養小半個月, 還可能落下病根, 但沈時釗能神采奕奕地走出來, 因為他心里沒了壓力和重擔。 他命大,撿回一條命。 他還讓謝止松受到嚴懲, 也算將功折罪了。 沈時釗和謝止松的對打傳開之后,眾人才知道他半路放下了屠刀。榮慶帝也正因于此,沒有對他過于深究,但以后沈時釗大概不能再入朝為官,只能當一個普通百姓。 “人總是要為做錯的事付出代價?!绷壕诘_口,“但你能迷途知返,難得可貴?!?/br> 沈時釗臉上擠出一點笑意,“恭喜你,以后好好干?!?/br> 沈時釗被貶,但梁君宗升了職,前路看上去是一路坦途,他似乎完完全全是復刻著梁文正的路子走的,連升職途徑都一模一樣。梁君宗看望過沈時釗之后,很快離開了,他現在肩上的擔子很重,有不少公事需要去處理。 梁君宗走后,只剩下三個人,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幾個人中官職最大的梁君宗離開后,賀朝又輕松了,他說:“這下謝止松應該被釘在恥辱柱上,永遠不可能翻身了吧?” 鄒清許:“翻身是不可能翻身了,但是我不明白,皇上為什么不直接賜他死罪?!?/br> 沈時釗拿著一小塊冷水里浸過的毛巾放在臉邊,“皇上終究是個念舊情的人,謝止松走后,內閣首輔的位子交了出來,但皇上的心意晦澀不明,仿佛那位子還沒有被完全交出來,任循也沒有上位?!?/br> “急什么?”賀朝笑著說,“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子是任大人的,跑不了,空著就空著唄。對了,上朝的時候遇到任大人,他讓我轉告你們,白天他事情太多,太忙,等晚上了再來看你們?!?/br> 沈時釗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虛虛落在窗外,窗外現在還是光禿禿的,但馬上要立春了。 冬日快要結束,春天不遠了。 沈時釗的一張臉不能說面無表情,只能說那是一張有心事的臉,無論是明亮還是黯淡的光影落在他臉上,都是淡淡的。 沈時釗看著窗外,鄒清許看著他的臉,不一會兒,鄒清許也隨他看向了窗外。 窗外,光線穿過層層疊疊的云霧,落在長江以南的蠻荒之地。 謝止松衣衫襤褸,滿頭白發,他身上戴著鐐銬,腿上有結痂的傷口,佝僂著背,手里拿著從地上撿起來的半個饅頭,艱難地往前走。 謝止松有時候走得慢了,被一旁的官爺拿著鞭子嚎一嗓子,忙往前緊走幾步。 路邊有小孩子見此情景,害怕地對父母說:“他好可憐啊?!?/br> 孩子話一出,母親立馬變臉,一口唾沫噴出去,糾正道:“他不可憐,他是最大的壞蛋?!?/br> “他是大壞蛋?” “對,他是大壞蛋,要下地獄的大壞蛋!” 謝止松聽到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毫不理會,腿上如同灌了鉛,每往前邁一步都很艱難,他這么大的年紀,流放他和讓他死沒什么區別,一時間,他竟然分不出兩者哪個更好一些。 這里的風景有點像他老家的風景,夏天濕熱,冬天濕冷,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還在寒窗苦讀的那些日子,一到晚上,屋子里漆黑一片,母親為他點上油燈,稀疏的光線下,他學到深夜,紙上的字都是重影。 后來,他終于考上進士,出人頭地,可是他出身寒門,在朝中倍受排擠,差點命懸一線,得虧他絕地求生,那場變故給他深刻的啟發,他漸漸摸出一點在朝中生存的門道,而后一路平步青云。 有一年他衣錦還鄉,十里夾道迎接。 謝止松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了這么多年,感受過掌握權力的快樂,也曾天天心驚膽戰過,說到底,這條路都是他走出來的。 他啃著黑乎乎的、發硬的饅頭,臉上流下兩行濁淚。 可能是當天,也可能過了兩天,他在流放途中,被人打死了。 有太多太多的人,對他恨之入骨。 謝云坤去世后,除了謝止松,謝家已經沒有了主心骨,無人敢問津謝止松,甚至不知道謝止松是什么時候沒的。 沈時釗替謝止松收了尸。 他給謝止松找了一個葬身之地,把謝止松埋了后,義父和義子之間的一段孽緣徹底散盡,他們之間的羈絆也徹底結束。 一切好像一場真實的夢。 一個月以后,謝止松的死訊傳回朝堂,任循正式掌管內閣,成為內閣首輔,大權在握。 事情看上去已經結束了,鄒清許和梁君宗帶著沈時釗去看梁文正,他們給梁文正掃墓,又燒了些紙錢,鄒清許跪在墓前,不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