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馀韻 5-1.
從夜市回來已經過了幾天。 但李以宸的心卻沒有平復過。 他知道他的喜歡不是隨便給予,也不是一時興起的承諾,反而更接近透過歲月涓涓細流而匯集在心口上的一處深洋。如此深不見底,卻又如此的真實。 黑鳳梨,這三個字在他耳朵里鼓譟。 歌聲里還有細微的風,把他關得緊密且不愿展示的那塊地,輕輕地掀起一個角縫,像極了他為喜愛段落而做下的記號,卻因為太愛了,從此不再去翻閱那本書的那個折痕。 但那個晚上是他的懦弱。 因為他逃開了。 而追過來的鐘碩并沒有追問,也跟著安靜,靜靜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坐上車子,看他把臉看向窗外,看著他的側臉感到孤單。 回程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在他的要求下,鐘碩把他送回他的租處,他說,他需要靜一靜。鐘碩也沒有追問,卻在他轉身要進入巷口前抱住他。 深深地把他擁入懷中。 街上的燈昏暗不明,尋常地向外擴散,投下的光影,在他們的身上流溢,照出一輪歲月年華。 鐘碩對他說,「學長,快想起我,拜託,快想起我──」 李以宸問自己,真的認識他? 還是只是單純他認錯人? 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并且全心全意地對待? 他不記得這個人,但他記得「喜歡你」這首歌被翻唱,再次紅遍大街小巷時,好像有那么一個人,整天對他唱著:「黑鳳梨,那雙眼動人,笑聲更迷人……」會牽著他的手,跟他一起說夢話── 回到房間后的李以宸瘋狂的敲著鍵盤,那些滿潮的情緒與那些他想樣讓它們長眠的記憶,都如海浪一層一層將他推擠。 來得太急,他找不到出口,所以他斷絕跟外界所有的連系,只能將那些情感化做文字,拆解那些不安與將焦慮裁剪。 除了小睡一下外,幾乎不眠不休地敲打著鍵盤,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直到精疲力盡,在鍵盤上敲打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已經是兩天以后的事。 仰躺在床上,靜下的同時也聽見自己的心眺聲。 隨著一直在腦海盤旋的那首歌,那個人,與喜歡你那三個字。 他的心里產生悸動,卻又排斥。 不要逃避,也不要再將自己圍捕,李以宸。 在再次想要離開這里前,他聽見他對自己這么說。 因為他也想起鐘碩跟他說過的話,肚子餓了就吃飯,生病了就看醫生,難過時就大哭一場。 而那些特質,正是他缺少的。 他有他的連絡方式。 跟他出去走走前,他換好衣服后,看見留在桌子上的字條,意義不明的留言讓他笑得很開心,就隨手把紙條收進口袋。 李以宸起身拿出那套被他鎖在衣柜的衣服,在西裝褲的口袋找到它,看看時間是中午剛過不久,百轉千回后,下定決心打電話給他。 好笑的是,他的決心注定要受到考驗,他打了幾通電話,鐘碩都沒有接到。 原本都選擇放棄的人,這次卻有了佔有慾。 電話在十通后被接起,背景的聲音很熱鬧,有擴音器、有鞭炮聲,還有人聲到處交談跟神明辰誕時會播放的祝壽八音,但接起電話,傳來的卻是陌生、約六十幾歲中年男子的聲音。 李以宸覺得自己被捉弄,開始想著,鐘碩留的那串號碼,有可能只是他情場上使用的技倆,也認為自己在自討苦吃。 正當這樣想時,對方先告之,「阿碩現在正在忙無方便接電話,你方便留一個名否?」 「……」沒料到是這樣的回應,自責的情緒升起,原先鼓起的勇氣又快要消失。但對方是長輩,說話的聲調平穩厚實,基于禮貌上,李以宸沒辦法拒絕他,換上客氣的口吻回著:「我是他……他朋友──李以宸?!?/br> 廟會的鑼鼓跟祝壽友廟的鞭炮聲很大聲,有點妨礙聲音的接收,鐘叔其實聽不太清楚他的自介,鐘叔嗯了一聲后邀請他,「我們的家將正在中壇元帥這邊休息,半個小時后接著下午行程,一直繞境回到武圣殿,你若有興趣可以來看看?!?/br> 「會打擾到您們嗎?」 「怎樣會攪擾,就當作是來看鬧熱,嘛真趣味?!?/br> 「那我該怎么稱呼您?」 「叫我鐘叔就可以?!?/br> 「謝謝鐘叔?!?/br> 鐘叔原本想再問一次他的名字,安頓好家將休息的阿清在跟他招手,鐘叔就掛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李以宸看著手機發呆。 鐘叔、鐘叔、鐘叔,喃喃自語唸了幾次后覺得親切與熟悉??傆X得,他好像在某段時間里會跟鐘叔問好。 或許是這份熟悉感,讓李以宸想去看看鐘叔跟不一樣的鐘碩。 在跳八家將的時候,跟穿著宮廟黑t的時候,有什么不一樣。 隨手抓了一個背包,這次不忘檢查手機跟錢包,也認為沒有交通工具沒關係,他可以邊導航邊走往有他的地方,也下定決心,就算導航會誤判也沒關係,因為他會跟擺有香案桌的人家問路,若是真的有緣,就一定會有答案。 心中一樣百轉千回,只是到了一樓,就看見他的機車妥妥的停在機車格里,鑰匙也在,讓李以宸笑了出來,什么嘛,答案真的就這么容易得到? 他才不相信。 所以他把機車的鑰匙收好,跟門卡的磁扣別在一起,收進背包,這次他想要沿途尋找答案。 于是他開了導航,沿途看到有人擺香案桌就上前問武圣廟怎么走。 彎彎繞繞,香煙裊裊。 不知轉出幾個小巷弄,跟經過幾塊空地,一個小時候,看到徒步進香的香客已經三五成群,他覺得要去的地方應該不遠。 果真如此。 越靠近廟前鑼鼓聲越大聲,花車鋼管播放著kpop,對比后面傳統嗩吶八音,形成強烈對比的畫面,以及太鼓陣,醒獅團,七爺八爺跟轎班,絡繹不絕的鞭炮,還有人們的虔誠,一起參與盛宴。 李以宸越過人群,找尋鐘碩的身影。 那時他們的家將已經在演出。 他不太懂出場的人物,而畫上臉譜后雖然很難辨識真面目,但他看看體型都不對。再湊近些,才看到那個總是穿著宮廟黑t戴著宮廟棒球帽的身影。他不在演出的行列,反而比較像是引導他們休息跟處理臨時狀況的護駕人員。 這讓他好奇,而這份好奇心驅使他跟著人群移動。 或許是在心底已經烙下一個光亮,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仍是最特別的。 想要中距離的看看他,并且不讓他察覺。 所以他們前進,他就跟著前進,他們演出時他就在對街觀看,全程無人交談,中間等待前面陣頭表演時,也是在烈陽下站立,莊嚴且不容許侵犯。 南方城市的太陽即使是下午三點仍然很大。 參與的陣頭很多,參香的民眾也很多。 這邊停停那邊停停,耽誤了不少時間,由廟方人員的交談中得知,繞境隊伍已經延遲了半個小時候左右,若再繼續耽擱,會誤了進廟門的時間,所以主廟那邊傳話過來,要讓大家加快腳步,把時間控制好。 雖然跟著走,但在太陽底下還是很累,更別說那些全身裝扮的所有陣頭跟醒獅團還是鋼管舞者,他單單只背了一個背包就能感受那個疲倦感,更何況是他們。 但這次李以宸沒有退縮,站久了就蹲著,蹲久了就起來走走,如此反覆,李以宸也走到了主廟。 在廟埕旁的棚架下休息,并且尋找鐘碩他們的隊伍。 應該是演出完畢,他看到鐘碩帶領著他們走到廟方為他們專設的休息區,看他忙進忙出,他走過去想要跟鐘碩打招呼,卻被鐘叔攔下。 鐘叔問他要做什么? 他說他來找鐘碩的。 鐘叔點點頭回問,「你就是剛剛跟我講電話的──」 「李以宸,木子李、以前的以、寶蓋辰的宸?!?/br> 李以宸?林予程? 鐘叔看看他,心底卻有了疑問,因為眼前的人雖然變得俊美,身高也長高不少,但神韻跟鐘碩常常掛在嘴邊的學長長得很像。所以他聲色不動的伸手,「我是鐘叔?!估钜藻芬沧匀坏幕匚?。 鐘叔看了看他的虎口,有傷,但卻不叫林予程。但他沒問,只跟他說,「石頭在忙,家將雖然已經演出完畢,但是因為臉譜還在臉上,不能開口講話,所以石頭正在餵他們吃東西跟喝水,你要不要跟我在這里等他?」 「感覺我會妨礙到您們?!箍粗姶T手上拿了八個水壺,按照水壺上不同顏色的記號,一個一個小心翼翼的請他們喝水,他不想讓他因自己的出現而分心。 「不會,」鐘叔微笑著搖手,「跟我們講話不用這么客氣,放輕松就好?!?/br> 李以宸點點頭。想了下還是決定不打擾他們,「那我再跟他連絡,鐘叔再見?!?/br> 離開前,鐘叔叫住他,李以宸停下腳步回頭看,沒聽出他語中的試探。 有可能是四周太吵雜,也有可能是潛意識回頭, 因為鐘叔跟他說,「予程,有空叫石頭帶你去將館走走?!?/br> 而他回說,「好?!?/br>